原来仅仅是三个月,就足够让一切面目全非。
不是奉承也不是追捧,衍欲的的确确和高一下不一样了,因为人总是在向前追。
但陈茨也确实没想过衍欲会谈恋爱,还是跟一个男生。
他实在是没法想象衍欲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在极其细微的点上会有一些出入——比如他是他的置顶。
但那估计也是之前的事了。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有可能,实在是……竹马比不过天降。
更何况他还不是那个竹马。
“试探够了?别想太多,”衍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陈茨的脸色实在是不算太好看,但他不借机把话说清楚,只会牵出更多的误会,“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不管有没有这件事。”
陈茨垂着脸看不见表情,衍欲就安安静静地等他,等了好半晌才在一片哄闹之中听见他说“对不起”。
衍欲的指尖顿了一下,随即失笑:“嗯……没关系?”
陈茨本来以为衍欲要说点什么来安慰他,都想好要解释一下了。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但他显然还不够了解衍欲那个孔雀开屏的性格,原以为的安慰愣是成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好事啊。你看,你喜欢我说明什么?说明我长得帅啊,你眼光好啊。”
陈茨没跟上节奏,原地懵逼了几秒,缓缓抬起头,张了张嘴:“……啊?”
“啊什么啊,我就当你夸我了,谢谢老铁送来的夸夸,”衍欲冲他眨眨眼,“还想玩什么?你请客。”
纯良小学生陈茨就这么被他兜到圈子里卖财还不自知,迷迷瞪瞪不知道剧情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蠢蠢得点了点头。
人贩子还不忘叮嘱一句,慷慨激昂:“别再玩那种猎奇玩意了,太恶心了真的,少管别人,多做自己。”
事实上也没有全让陈茨请客,一人一轮地来,回去的时候衍欲揣身上的现金差不多耗了半多。
坑钱,下次不来了。
但他一个拐角又想起陈茨边打游戏边叫嚷还要分神八卦的样子,又难免好笑。
“衍哥,你是不是特花心,你才转学过去多久啊就谈上了。”
“没,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比你要早。”
那些浓密绿荫下遮遮掩掩的,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说来说去还是放不下的,好像终于被更多人看见听见,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了。
好像他们可以就这样相安无事一辈子。
惊天地泣鬼神,他爷爷居然比他还要先回来,也不知道是衍欲实在玩的太晚了还是他爷爷今儿个手气不行没打几局。
“哇塞喷香,爷你在家都吃这么好啊,我跟你讲学校那泔水简直就不是给人吃的。”衍欲凑了个头去厨房,闻了味又退回来逼逼。
“你不在我一个人吃这么好有什么意思?”他爷看起来很想腾出手拍一下他脑袋的样子,考虑到身高差觉得太蠢又实在忙不开,被迫下线。
衍欲没接话,他爷就没再说。
只是在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凑了个满汉全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我想领养个小孩。”
衍欲蓦地抬头。
要怎么说?其实他爷爷也不是很年迈,他出生那会他爷还是个中年人,但现在儿子儿媳常年在外的,从前好歹还有他陪在家里,一天到晚不算吵吵闹闹,但也绝不冷清。
但现在他一年九个月都在学校,回来的次数虽然没有他爸妈的少,但也绝不算多,他爷有这个想法,挺正常的。
那他应该说什么,支持还是反对?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但也暂时无法接受家里突然多个素不相识的人,很奇怪。
他哑了半晌,说哦。
他爷爷来了一记重拳之后可能也是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劲,不知道是先斩后奏还是循序渐进,反正他说:“我要不开个店吧?”
衍欲点点头,薅了两幅碗筷过来:“行啊,什么店?”
老人接过碗筷笑,坐在餐桌边:“没想好,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啥?”
衍欲寻思寻思今天打的游戏,摇摇头:“算了吧,您经不起那折腾。热闹一点固然好,吵到失语可别跑。”
“嗯……要得蛮,那再说吧。”
这件事到底还是没敲定,蹭着原先大雨的福,整个国庆他都将无所事事,比如这个孤独而又寂寞的夜晚。
在学校熬夜晚睡都成了生物钟,十一点恰恰是他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可他爷爷十点钟左右就催他上床睡觉,他愣是在床上躺尸了一小时都没有困意。
于是他偷偷摸摸打开了手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忽然间接受到一束极为强烈的光,刺激得他眯了眯眼,生理性的眼泪都快冒出来。
还是没办法直视,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睁开的那只还是半眯着的。
尽管他已经把亮度调到最小。
兴味索然地翻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样子像极了初中背着他爷爷半夜鬼鬼祟祟玩手机的样子,明明他已经不需要再躲了。
衍欲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养胃。都快一天了,置顶居然安安静静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拍了拍“阿秒”]
C.:?
秒回。
perfect.
衍欲没回话,隔一会拍一下,拍出了满屏的“拍一拍”。
辞述的语音通话下一秒就弹了过来,衍欲晾了五秒才接。
“干什么你?”对面声音不大,但听得出很清醒,在寂谧黑夜里恰到好处。估计也是被家里人赶上床死活睡不着的一个。
“为什么不找我聊天?”衍欲小声对着麦克风道,说完了又把手机拿开,蹑手蹑脚翻开床头柜找耳机。
辞述听着对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抽屉一拉一合极为明显,动动手指把音量咔小了点。
他眨了两下眼,说:“你也没找我。”
衍欲一听就来劲了,躲在被子里捂嘴小声嘟囔:“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这不对吧。那我一直不找你,你就一直不找我了?咱俩……”他话语一凝,吸了口气,才重新说,“不是这么个事啊,你也得主动点是吧,关心关心我?”
他听见对面的声音好像小了点,呼吸也轻了,好半天才回了个“嗯”。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就好像他把辞述压在门上吻的那天晚上,回去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次隔了堵墙,心跳听不清楚,这次隔了段网线,彼此呼吸倒是此起彼伏,顺着耳机淌到心里。
燥热的夏天,他那里忽然就有一种凉风游走着清扫尘埃落花的感觉。
很奇妙,很舒服。
“那你关心关心我。”
辞述觉得有什么东西往自己怀里拱了拱,拿开手臂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其实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又缩回去:“今天干什么了?”
“和以前的同学去打电动——我跟你讲,他非得图个新鲜要去打我俩没玩过的,结果就是跟干坐在那没区别。”
衍欲想了想还是问了:“你要和我一起玩么?”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不玩,你都那么嫌弃了还想玩我?”
某人大概是学川剧的,反正变脸技术辞述比不过:“我觉得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青少年就适合这种慢节奏游戏,不容易玩出高血压,试试?”
“试你个头。”辞述就着这个姿势躺了半天,躺到浑身不得劲才肯换个边躺,黑夜被撑起,又悄无声息地覆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难与君说的安全感,就像是拥抱了整个世界。
听着对面越来越低的声音,如同睡梦中不甚清醒的呓语,衍欲不由得笑了一下:“阿秒。”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辞述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听见他这么叫自己了,还是有点不习惯,好像所有事物都在向前渡往灯火万里无息,大道通天的新世界,但极偶尔的时候,光影下幕布后过去的影子还是会冒头。而他很不喜欢过去。
因为过去就是遗憾,回头难分对错。
他静了好一会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衍欲就在这片安宁之中组织好了措辞。
不知道恰不恰当,但攒够了说出口的勇气。
“如果有人和我表白了,你怎么想?”
窗外就是层层叠叠的茵叶,投射着黑夜的色彩,清凉的风晃过浓墨重彩作为信使沟通了人间,使他听见辞述那一声轻笑:“能怎么想,认识一下。眼光怎么那么好,和我一样。”
“你就不……”衍欲“不”了半天也没“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被辞述打断:“不什么不,你以为我是你,见着江春礼咬一口,见着陈子衿咬一口。”
“你这怎么形容得跟狗似的?”衍欲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肚子上,不忿控诉。
辞述本来清醒得很,衍欲一个电话炸过来也没怎么,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平时惯用的入睡姿势侧躺着,一只手撑着手机不让它扣在床上——其实扣了也没什么,反正语音通话没有画面,只有单调模糊的背景和一个风景照头像。
他身边好像都是些林林木木的东西,君立的林,窗外的木,连现在目之所及都是春日里舞动耀枝的樱花树。
现在这个姿势着实是容易一不小心误触下边的挂断键。
但他就这么看着衍欲的头像,竟然渐渐生出了困意。
他努力和袭来的困倦感对抗,使自己口中那些含混的字句一点点清晰明朗:“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这么好,有人喜欢你很正常啊。初中也不是没有,难道你要我因为这个跟你置气,鄙视别人?”
辞述半路打了个哈欠,顽强的意志力迫使他继续,“这是你的自由,别人的自由,我干嘛要限制他们喜欢一个人的自由,为什么要剥夺你光芒万丈被追随的权力?之前我可能会伤心,会担忧,但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因为我们都心属彼此,心知肚明,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我和你,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末了,他一句嘟囔藏在嗓子眼里,漏出几个音节:“再说,我哪有那么多情绪和精力。”
他真的尽力了,吐字不清楚真的不能怪他了。
他们心属彼此,只等时间证明。
现在时间也等到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只管迎着风向前走,你我总会在身侧为伴。
如果前方逢凶就化吉,如果前方遇险就化夷。
辞述在入睡前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眼衍欲的头像。
“衍欲,君立也有樱花树。”
“看到了。”
“明年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看。”
“好。”
他们在宁夜里约好的又一个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