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绍顺手放下玻璃瓶，走到林可意身旁的沙发坐下。

    他问：“有护照吗？”

    林可意点点头。

    “拿给周婧，她帮你办商务签。”

    “啊？”

    “啊什么？”

    林可意怔怔看着他，“韩总，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新加坡？”

    “不想去？”他挑眉，不等她回答，又低声说，“不想去也要去，这是工作。”

    林可意抿抿唇，哪里敢多说半个字，她许久未见韩绍露出强势的一面，差点忘记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只怕这次又给她考试。

    嘴上说让她决定，其实心里早已有答案，就等着她交卷打分。

    看看，对一半，错一半，这就是不及格。

    韩绍又道：“你是项目统筹，要对基金会负责。”

    林可意郑重点点头，“我知道的韩总。”

    她刚打算离开，韩绍下巴一扬，看了眼之前两人用餐的桌子，“今天厨房炖了石斛汤，你在这喝。”

    林可意一怔，韩绍这是把她当食物回收站了？

    可她中午没吃多少，开了一下午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识时务者为俊杰，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她没骨气地说声谢谢，坐到桌前把汤喝完，心底还默默感叹，这炖盅保温效果格外好，中午的汤留到现在还是温热口感。

    这天之后，林可意本在想如何回绝李秀怡更合适，后来参考翟晓晗的意见干脆冷处理。只是没想到对方也没再问起这事，她这便松了口气。

    她后半个月忙着准备出国参会，期间打算跟唐小山再碰面敲细节，谁知那天联系孟雅约时间，对方却说唐小山刚请了两周年假，需要赶回老家处理些私事。

    她联想到那个意外得知的八卦，不忍心拿工作琐事打扰唐小山，反正团队正常工作，项目不受影响，细节等他休假回来再议不迟。

    临近出发那几天，她再次联系孟雅，谁知唐小山仍没回扬城，心底不由颇有忧虑，总算给他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的唐小山声音疲惫，只怕因家事闹得心力交瘁，他没在电话里跟林可意聊太多，只说已经定了飞新加坡的机票，从老家这边的省会直飞，不会耽误行程。

    林可意没多想，跟他约好新加坡见，接下来的时间便顾着把国内的工作做好安排交接。

    这次会议总程不过两天，但周婧好心替她打个时间差，特地买了闭幕隔天的晚班机，这样她有一整个白天可以在当地逛逛，就当一日游。

    林可意去程是傍晚的航班，为了避开下班高峰，她推着小行李箱提前打车去了机场。

    四个多小时的航班并不漫长，她走出樟宜机场，还在排队出关，手机忽然轻轻震响。

    她低头一瞥，竟是韩绍。

    他近来时常到港澳出差，这次正好合上峰会开幕，索性从香港出发，比她提前半天到新加坡。

    “出关了么？”韩绍嗓音稍沉，语意带了丝懒音，跟平时截然不同。

    林可意微微讶异，小声答：“还没有呢，正在排队。”

    听筒里扩出韩绍一声低沉长叹，些许挲挲动静，他像是换了个姿势，“司机去了机场接你，车牌号和电话发你微信了，出关之后打给他，他是华人。”

    林可意稍怔，只来得及说声谢谢，还没想好下一句，队伍又朝前挪了一段距离，她的思绪被打断。

    韩绍沉声：“你到酒店不用check in，直接回房间休息，房卡司机会拿给你。”他稍顿，“我今晚有应酬，还没结束。”

    “……好，我知道了，谢谢韩总。你，你注意身体。”林可意总觉得他今晚不太寻常，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起来。

    韩绍又是一声沉叹，半晌沉默过后，他低声道：“挂了，明天不要迟到。”

    林可意那句早点休息刚送出口，韩绍那边已收线。

    她看着默认的通话界面发了会儿呆，木然跟上队伍，总算轮到她。

    出关后一切顺利，她联系上韩绍安排的司机，离开机场前去下榻酒店。

    峰会主办地是当地颇有底蕴的知名酒店，建筑以南洋特色骑楼为主，房间风格典雅复古，与大陆迥然不同。

    林可意到地方已近深夜，进门才知道入住的是套房，近一百平的空间分隔成几个不同功能区，她独自走在静谧的屋里，心底莫名产生惧意，不免联想到东南亚某些经典恐怖片。

    她顾不上整理行李，赶紧把灯都打开，又将电脑和资料袋拿出来放在客厅的书桌上，这才拿了睡衣转进卧室卸妆洗漱。

    等她收拾好从卧室走出来，心中的不安才稍稍被驱散。

    接下来两天硬仗，她深知又是不小的考验。

    直到她翻开电脑认真核对资料，那阵踏实才重新笼罩心间，而此时此刻，她更明白韩绍的用意——作为项目负责人，她来参加峰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有人比她跟唐小山更清楚项目目前的进程、难点，想要发现不足补齐缺漏，把《湮灭》做成真正意义上现象级产品，这场峰会对他们意义非凡。

    她轻叹一声，还好当初没卷进韩绍和李秀怡这对怨侣间的纠葛，真要多谢韩绍放她一马……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可意不免分心——韩绍跟李秀怡现在是什么关系？和好又或已分手？

    韩绍上个月太忙，她总共没跟他见上几面，也就偶尔加班被他留下来一起吃过几次饭，大多是聊聊工作，而且基本上只有林可意在说话，他默默听，偶尔给些意见，语气神情都很寻常，没看出来他哪天开心又或不开心。

    门铃声倏地打断她的遐思，林可意心扑通直跳，俨然像做坏事被抓包而心虚。

    她忙推开电脑，快步走向门口，门铃又响了一次，她走近些才听清外面有人在说话，细细分辨，原来是客房服务。

    她拉开一条门缝，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推着餐车，礼貌告知餐点已送到。

    林可意心中诧异，反复确认是送到这个房间没错么？

    对方一直微笑着，再次核对过后，轻声肯定是韩绍先生定的餐。

    她听见那声陌生又熟悉的Mr.韩，恍惚一秒反应过来，忙让对方进门。

    餐盘逐一端出来，都是她熟悉的粤式茶点，额外有份用料不俗的晚安甜品。

    林可意犹豫着给韩绍发去一条微信表达谢意，总觉受之有愧，他虽然一向对员工不错，可细心到这个份上倒有了鸿门宴的前奏。

    总不会是让她吃顿好的，接下来两天提着小心做事吧？

    可她没等来韩绍的回复，猜想他应当还在应酬，一时琢磨不明白，干脆不去想，先把五脏庙安抚好。

    她边吃点心边看主办方发来的材料，临近午夜，她才合上电脑，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挂出来，随后拿了手机躺进被窝里。

    临睡前，她收到韩绍的消息：【想吃什么直接叫客房服务，记房账，公司买单】

    她想他应该刚结束应酬，此时夜深，她不好再打扰，又回了句谢谢韩总，想了想，补上一声晚安。

    她握着手机迟迟没放下，盯着微信看了会儿，在屏幕暗下那刹，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

    【晚安，好好休息】

    林可意眨眨眼，轻轻放下电话，转过身埋进枕头里。

    隔天闹铃准时响起，林可意不太适应酒店床垫，赖在床上伸了伸懒腰，这才爬起来到洗手台洗漱。

    今日天气晴朗，卧室落地窗正对着酒店引以为傲的小花园，她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房间，心情大好。

    林可意动作迅速，在扑腮红的当下，韩绍给她打来电话。

    “起来了么？”

    “嗯！”她笑道，“我准备去吃早餐啦。”

    “好，电梯等你。”

    “哎？”林可意动作一顿，视线恰好对上镜子里的自己，淡淡一抹杏粉色，与南国之秋相得益彰。

    “等你吃早餐。”韩绍补充道。

    “我就来！”她放下化妆刷，手忙脚乱收拾一通，“不好意思韩总。”

    林可意顾不得整理，洗干净手，提上包，穿上小高跟小跑着出了门。

    她穿过复古长廊，已瞥见韩绍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步子又往前少许，被门墙遮挡的视野切出新空间，李秀怡站在韩绍对面，正轻掩着嘴低笑。

    她穿了身一字肩黑色长裙，长卷发上别了支昂贵的钻石发夹，举手投足蕴含自信，仿佛她是某场宴会的女主人。

    林可意脚步一顿，稍稍垂眸，随后稳了稳身势，缓慢而正式地朝二人走去，不知该不该打扰。

    韩绍率先留意到她的脚步声，抬头轻瞥，随后转过身：“林可意，过来。”

    他直视着她，微一打量，目光稍稍缓和，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林可意言听计从，走快几步，站在二人身后，先跟韩绍问了声好。

    “李总早！”她顺势向李秀怡笑了笑，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惊讶和疑惑，更不敢在当事人面前问出什么白痴问题——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俩刚才有说有笑的，所以她昨晚的胡思乱想在这一刻已有答案——他们确实是情侣，而她反射弧太长，所以一直没察觉。

    不待她再揣测出新想法，韩绍已提步走向电梯，“走吧，带你去见几个游戏公司同行。”

    “喔！好！”林可意忙跟上，又对李秀怡点点头，“李总，那我先去忙。”

    李秀怡轻抬小臂，朝她挥挥手，又看向韩绍：“绍哥，那我们晚点约咯！”

    她始终保持标准微笑，精致的红唇弯起完美弧度，让人挑不出毛病。

    林可意站在电梯角落，耳观鼻鼻观心，不敢窥探老板的私人行程，等待轿厢慢慢关闭。

    她默默感叹着韩绍的高明，在海外金屋藏娇，借着游戏峰会的名义跟小女友约会，身边带个助理正好避嫌，就算被人偶遇也分辨不出身份，因此不会被拿来做基金会的文章。

    “等下带你见的那几位都是简寻朋友，国内知名游戏公司的研发总监。”韩绍忽然开口，扯回她漫无目的的遐思。

    林可意低低应了声，幡然回神：“喔对了，我给唐工打个电话，这种场合需要他参与。”

    她说着就要掏出手机，谁知韩绍按下她的胳膊，“唐小山没来。”

    “啊？什么？”她一怔，没反应过来，“可我那天给他打电话，他说已经买好机票了……”

    电梯“叮”一声轻响，韩绍已提步往外走，出门的刹那顺势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意味深长。

    林可意跟上前，“我还是跟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韩总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等等我？”

    韩绍站在餐厅门口，颔首默许，又转头用英文和酒店配来的私人管家交代几句，对方频频点头，认真记着韩绍的吩咐。

    林可意避到一旁，看着门廊外郁郁葱葱的花园美景，心情却变得复杂。

    “嘟嘟”几声，唐小山还没接，林可意不免心急，不经意回头，见韩绍站在一旁低头看手机，人来人往，他表情沉静，没有半点不耐烦。

    似乎有住客认出他，热情打着招呼，没说几句，韩绍朝她看了眼，那混血长相的年轻男人也朝这边投来视线，看样子韩绍在跟对方解释他在门口罚站的原因。

    林可意不好再耽搁，忙快步往回走，那年轻男人恰好跟同伴进了餐厅。

    “抱歉韩总，让你等这么久。”她怏怏地把手机放回包里。

    韩绍没说什么，领着她往里，两人穿过大厅，一路走到户外用餐区，那管家已替他安排了个僻静私密的圆桌。

    “先点早餐，想吃什么跟他说，华人。”韩绍没翻菜牌，只单独要了杯鲜榨果汁，剩下的交给管家安排。

    林可意忙指了指一例英早，也顺口要了杯橙汁，礼貌地把菜牌递给管家说声谢谢。

    韩绍好心提醒：“酒店也有中式早餐，昨晚你吃的那些茶点都能做，确定要吃这个？”

    英早种类多还顶饱，今天有正事要办，她没心思享受美食，再说也没必要搞特殊，林可意认真点点头，韩绍便没再勉强。

    他看出林可意心里有事，不忍她再内耗，端起杯子喝了口香茅水，这才低声道：“李秀怡拿了邀请函来峰会，她说唐小山有私事要处理，一直在休年假。”

    林可意一怔，倏地抬眸看向韩绍，瞬间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他一直都在休假……”她懵然点点头，总算松了口气，没出其他意外就好。

    韩绍挑眉，“你知道？”

    林可意点头，微微一笑：“我之前去他们公司开会的时候听说了，不过毕竟是私事，就没多问。”

    “那这次只能靠你了，”韩绍惬意倚着椅背，下巴微扬睥着她，尾音沉缓，“林秘书。”

    “……”林可意被他叫得心底一颤，总觉得韩绍恶趣味地想要捉弄她，“李总不也来了嘛，她会帮忙的啦。”

    “她不是柏锐的员工，有问题我只找你。”韩绍唇角微扬，让开半个身位，管家把两份英早端上桌。

    林可意不敢再接话，谨慎地瞥了眼，确定两份早餐一模一样，这才放心拿起刀叉。

    两人用餐速度相近，林可意刚把果汁喝完，韩绍正好放下餐具，端起水杯润口。他们没在餐厅耽误太久，吃过早饭转去酒廊，在那跟韩绍所说的几位总监碰面。

    几人浅聊了会儿，彼此交换名片留了联系方式，随后结伴前往会议厅。

    有韩绍在场，他们很快成为人堆里的中心，不断有人前来问好寒暄，韩绍中英切换自如，甚至还跟一个拉丁面孔的中年女性说起西班牙语，再次刷新林可意对他的认知。

    两人在会场一直没分开行动，刚开始还有热情奔放的外国人错认她是韩绍女伴，林可意最初没听懂那人说的是德语，还下意识保持微笑礼貌点头，反正笑着当哑巴总不会出错。

    后来却见韩绍笑着遥摇头，用英语解释她的职位，那金发碧眼的德国佬连说几句sorry，她才瞪大眼跟着摆手，迷迷糊糊猜到自己闹了乌龙。

    最后还是韩绍大发慈悲，趁着短暂的社交间隙，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特赦”：“你也要学会自己社交，这里遍地都是人才，有感兴趣的项目就找人聊一聊，不用怕。”

    这距离太近，她不敢贸然转头，轻轻说了声“嗯”，又听他耐心地指导：“能来峰会的都有真本事，你拿着柏锐的名片，他们多少会给几分面子，去吧，有什么问题就回来找我。”

    “好，我知道了。”林可意又点点头，笨鸟总得学会飞，不就是不耻下问么？她念书时最擅长这一招，一点也不难。

    她左右环顾，发现刚在酒廊结识的某位总监刚好落单，她本就对他们公司开发的游戏颇感兴趣，之前也听唐小山说起此人的光辉事迹，人一旦找到目标下一步便简单许多。

    林可意慢慢朝那人走去，两人有过寒暄，第二次接触便熟稔更多，又因着简寻这层关系，话匣子迅速打开，没几句便绕到了项目当中。

    韩绍仍在人群中心，他刚好与身边长辈说完一句，漫不经心转头，目光追循林可意的身影，见她格外认真地投入其中，表情尽是求知欲得到满足的飞扬神采。

    他静静看了许久，嘴角隐下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