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孕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三月初七,嘉禾帝薨于衡州。

    仇闵特意过来公主府报信,他如今已在冀州任职,这是最后一点主仆之意。

    却一定也经过秦烈的首肯,或者说是默认。

    嘉禾帝,十年太子,二十二年君王。

    他曾经宽容待下,励精图治;更曾御驾亲征,御敌于外。

    他也曾穷奢极欲,几度南巡;更曾沉溺美色,贪图享受。

    若只是这样,他甚至还能被称为私德有亏的明君。

    只可惜到了晚年,他沉迷修仙问道,数年不理朝政,更花费巨资修建九十九座通天塔以求长生,导致民不聊生。

    他的一生,浓墨重彩,是非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此时无人可盖棺定论。

    可作为女儿,令仪对他并没什么印象。

    小时候娘亲说他很喜爱她,经常来看她还亲自抱过她,这种待遇可谓是公主中第一人。事实证明那不过是爱屋及乌,娘亲失宠后,他便不再踏足她寝宫,所有宠爱烟消云散。

    令仪记事后,唯一一次见她,便是在出宫那日。

    可是宫殿那么大,抬眼看过去,只见黑色均玄上五爪金龙狰狞可怖,冕旒后的面容一片模糊,镀金龙椅反射的光刺目冰凉。

    到底生养了她一场。

    令仪在府中设了一处灵堂,上面供着嘉禾帝的牌位,决定为他守灵七日。

    不过第二日,便被赶过来的秦烈一脚踢翻。

    他满身酒气,怒气冲冲:“在冀州地界祭奠那个昏君,刘令仪,你怎么敢?!”

    令仪不欲与他多言,顺从道:“将军不许,我收了便是。”

    李德低头上来收拾,被秦烈一脚踢倒在地,他哆嗦着爬出去,不敢再碍秦烈的眼。

    令仪便自己动手拾,又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灵位都摆出来了,现在又来惺惺作态!”

    本不想同醉鬼理论,可几次几次挣脱不得,令仪忍不住道:“置办这些的时候,我曾问过秦小湖,她答应了我才摆出来,若是将军如此在意,当初拒绝便是,何必现在来发这一通脾气?”

    秦烈醉醺醺半眯眼盯着她道:“你个不守妇道的淫/妇,还敢与我争辩,我早该一箭射杀了你!省得在这里惹我生气!生不完的气!”

    他醉的人都站不稳,拽着她东倒西歪,令仪一边努力稳住身形一边没好气道:“你从未视我为秦家妇,我为谁守妇道!”

    “牙尖嘴利!”他钳住她下巴,拇指狠狠揉搓她的唇,“张千总那样的人,你也亲的下去,刘令仪,你真是十足水性杨花的荡/妇!”

    当初在均州,她被他抓住后,他高高在上满面冰寒,未看她一眼便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现下喝醉了,反而与她来翻这些旧账。

    令仪对所做之事从不后悔,亦懒得辩驳,只想他快些走,敷衍道:“如今我父皇已死,将军心愿得偿,这等大喜之日,何必来我这个服丧之人面前触霉头?若是将军觉得要看刘家人伤心落泪,我给你演一场便是。”

    秦烈闻言眉眼压低,眸中凝聚风暴:“演戏,你惯会演戏,可你如何演,我也难以开怀。”他捡起脚边嘉禾帝的灵位,暴戾道:“未能亲手手刃仇人,如何算大喜之日?”

    令仪听得心惊,想要逃开,又被他拽回来,按在嘉禾帝灵位前,“想要我开怀,就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将他至亲至爱之人绑在一起,一刀一个杀个痛快。”他虽然醉着,可说的话仿佛在心中想过千万遍,令仪不由胆寒,脸色苍白,衬着一身白色孝服,如小花风中摇曳,可怜又勾人。

    秦烈贴着她耳边低笑:“放心,我不杀你,——你算他什么至亲至爱之人?”

    “我要将你狠狠压在他棺木上,以他美丽的女儿泻身时的眼泪为他下葬,用大翰尊贵的公主最动听的叫声送他归天!”

    说话间,他呼吸渐重,手已伸进她的孝服下作乱。

    赵嬷嬷与珍珠听到李德所言,急急忙忙赶来,被秦小湖拦在灵堂外。

    过了许久,秦烈方从里面跌跌撞撞出来,衣衫不整,酒气未散,随意瞥过来一眼,依旧令人胆寒。两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还好他脚步未停走了过去。

    待他走远,两人忙起身进去灵堂。

    只见地上一片凌乱,供品散落一地,灵位被人砸烂。

    公主斜靠在桌子边,头发散落,孝衣被人撕破,衣不蔽体,裸露的肌肤上齿痕手印遍布。

    珍珠惊呼一声,“公主!”泪水卡在眼眶里,再说不出口。

    令仪道:“弄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见珍珠一脸心疼,她劝慰道:“只是看着吓人,实际无妨的。”

    秦烈今日醉成那样,夹杂着报复、发泄与征服,动作急切而粗鲁。

    既然逃不开,她便只能尽力去接受容纳甚至安抚,是以并未受伤,只是最后被他按在案几上那般用力动作,小腹膈的难受,许久未做,最开始时难免肿胀难言,沐浴后休息两日便无碍。

    之后只当做了一场噩梦,只是这梦太过真实,她从未想到秦烈这般的恨,恨到嘉禾帝死了还不罢休。——就连他醉成那样,又是身体最愉悦之时,还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叫她“淫/妇”,他竟如此恨她。

    令仪便想,以后要愈发谨言慎行,像今日设灵堂之事再不能做,免得招他的眼。

    好在之后一个多月风平浪静,令仪的心稍稍安复,仇闵再次过来。

    赵嬷嬷十分憎恶他,憎他卖主求荣,更因为他每次来公主府,都没有好消息,或许现在的大翰,早已不再有好事发生。

    偏偏公主想要见他,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是真的消息,她都不想错过。

    赵嬷嬷提前叮嘱:“仇将军,公主昔日待你不薄,她近日食欲不振,精神亦不好。你若还念半分旧日主仆之情,也该思量一下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仇闵嘴里称是,可是一见到令仪,便半跪在地上,沉痛道:“启禀公主,七皇子将先皇棺椁停在衡州,数日不肯安葬,要太子亲去扶灵。太子大怒,不顾百官反对,亲自领兵前去讨伐,路经邙山昱岭关,遭遇埋伏,被人围杀与城下!”

    “你这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赵嬷嬷大怒。

    仇闵却没看他,叫了一声“公主!”

    赵嬷嬷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公主已经晕了过去,幸得秦小湖搀扶及时,才没倒在地上。

    秦烈得到消息回到公主府已经是一天之后,公主寝房的门紧紧关着,秦小湖道:“自从公主知道了消息,便滴水未尽,不曾合眼,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她看了一眼放在外面几子上的药碗,“属下未得命令,不敢擅专,这才给将军传信。”

    她知道秦烈的性子,与外人时护短,对内却最不容属下自作聪明。秦小山便是不经通报私自带公主去寻他,被他从贴身近卫处撤下,派去了军营。

    药汤热了几次,水汽蒸腾,秦烈看过去,额头微微一跳,别开眼去一脚踢开门走了进去。

    令仪双手抱膝蜷缩在床上,听到动静如受惊的动物忙往床里面躲,被大步走来的秦烈一把揪了出来,“你又能躲到哪里去?”

    一个多月未见,她原本巴掌大的脸蛋愈发显小,只剩一双眼睛大的出奇,满是惶恐不安。

    对着他哭求:“求将军,让我留下孩子吧!”

    她颤颤地搂着他的胳膊,“求您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也是您的孩子!”

    秦烈未曾想过那一日酒后放纵,竟然留下这般后果。

    他来时翻来覆去想了一路,为过去,为将来,这孩子决计留不得。

    他冷峻的神情,将令仪最后一丝希望浇灭,她放开他,捂住肚子,脸上浮起惨淡的笑。

    “既如此,也不必麻烦了,还请将军直接杀了我。太子哥哥已死,十五姐姐下落不明,若孩子也留不住,我还不如一死了之。好在现下死在一处,我生前不得,死后总有一个分不开的亲人作伴。”

    秦烈冷道:“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更何况用你那与我最无关紧要的性命!”

    “我不敢要挟你!”令仪苦笑:“我是你被迫娶的仇人之女,在你看来,我身上留着先帝的血,如何对我都是应该。可我呢?”

    她仰面看他,控诉道:“我在深宫中一无所知,满怀期待嫁给你,只是因为我的身份,便被夫君厌恶,被夫家遗弃,现在连一点血脉相亲也要剥夺,我又做错了什么?”

    秦烈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若我不来,你这般不吃不喝,难道就能保下他?你先吃些东西,孩子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他出门去,召人送来饭菜,赵嬷嬷早就着人备好,忙端了上来。

    令仪被秦烈抱过来坐在桌旁,却不动碗筷。

    秦烈知道她在顾忌什么,“我可以直接命人灌药,何必多此一举在饭菜里动手脚。”

    令仪听到这话,终于拿起筷子,她心中酸楚不知前路,又念着好好吃饭腹中孩子才会健康,一边默默落泪一边拼命吃饭,一顿饭吃下来不知吃了多少眼泪。

    秦烈自始至终未动筷子,只坐在那里看她。

    看她好不容易吃了那么多,还没放下筷子,一阵恶心,便吐了大半。刚刚漱完口,又是一阵恶心,剩下那一小半也没保住。

    便肚子里没了食,还在不停干呕。

    他皱眉招来大夫,大夫解释道:“这是孕吐,妇人怀了孩子往往如此,不必过分担忧。”

    秦烈想起之前慧娘怀着身子的时候,他那时在外打仗,每每回去她都说无事,一切皆好,怎地现在公主反应这般大,又问:“可有法子缓解?”

    大夫道:“妇人孕吐两三个月,肚子隆起便会停止,若实在难受也可喝些汤药缓解,只是我看夫人反应这般激烈,便是喝了药也会马上吐出来,没什么作用。”

    秦烈道:“你只管开药。”

    珍珠熬好了药端来,令仪却咬紧牙关不肯喝。

    秦烈冷哼:“你贴身宫女熬的药,也不放心?你若不喝,身子这般弱不禁风,莫说两三个月,一个月不到便一尸两命,何须劳烦我自己动手?”

    珍珠也在一旁道:“公主快喝吧,赵嬷嬷看过药方,是我亲自熬的药,不会伤了孩子。”

    令仪这才点头,小口小口喝下去,虽最后还是吐出来许多,那些喝进去的到底起了作用,药里放了安神的药材,喝下去不久,她便沉入梦乡。

    只是在梦里,她也不得安稳,眉头微皱,手覆在小腹上,紧紧护着。

    秦烈坐在床沿,看着她。

    他今日老是看她,实则,她今日形容不算太好,人憔悴了些,又一直吐,便是美人吐起来也不好看,味道更不好闻。

    他还是一直在看,大约是觉得新奇,这么个小人,肚子里竟怀了他的孩子。

    他膝下两子一女,在慧娘生下嫡长子前,柳姨娘一直喝着避子汤。

    慧娘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他刚满十八,与妇人之事一窍不通,亦不需懂,自有祖母和母亲照顾,便是慧娘懂的亦比他多。

    慧娘与他,亦妻亦姐,照顾他比他照顾她更多,无论生活还是情绪,从无半点纰漏。

    至于柳姨娘,区区一个妾室,纵然有些情分,他只需每月过去看看她便可,更不必他挂心分毫。

    是以,家中孩子像是忽然出生在这世上,完成他传宗接代的使命。

    他心中自是欢喜,欢喜后便决心要好好教导,免得坠了他们秦家的名声。

    孩子教导一事上,亦是慧娘亲力亲为,只需他偶尔过问几句。

    她做事般般好,祖母母亲皆对她赞赏有加,从不让他操心。

    今日之前,他并不知道,孩子竟这般折腾人。

    他本是私下回来,足不出户在公主府待了两日,第三日天未亮便要离开。

    这几夜,他睡在其他房间,可临走那一日,公主过来为他穿衣,就像以前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虽然依然有些憔悴,却未那般懒散,敷衍着为他穿好衣服再回去睡。

    而是细致而温柔地为他整理着装,最后拿一双含情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他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为了他一个承诺。

    承诺他会让她生下孩子。

    可他承诺不了,哪怕这两天他一日日深刻地感受到他就要做父亲,甚至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了些许好奇,——好奇是多么淘气的孩子能这般淘气,几乎一刻也不肯消停。

    他最后转身离去,只听她在身后一声幽幽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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