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令仪不愿学,尤其不想由他来教,可又躲不过,只得慢腾腾挪过去。

    秦烈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俯身教她作画。

    一开始他教的颇为认真,令仪也渐渐沉浸进去,碧草过来送茶水时,两人连头也不曾抬。

    到碧草忖度着该再送一杯时,走过窗边并未听到适才教学之声,只有濡湿暧昧唇齿交接的水声,她偷偷往里望,只见将军坐在圈椅上,将公主扣在怀中,一手掐着她后颈,一手按在她腰后,亲得难舍难分。

    碧草将茶水端回去,静立在屋檐下,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吩咐,“告诉小山,送些书来。”

    夜里,万籁寂静,秦小山送了一箱书来,令仪略略翻了翻。

    有些是新的,大多数都有翻阅的痕迹,更有几本几乎被翻烂,上面还有秦烈留下的心得旁注。

    令仪拿起那几本看,颇感诧异。

    原以为是兵书,不想竟是史册。

    她心中百味杂陈,叹道:“将军若走科举,或许真是状元之才。”

    秦烈不屑:“那些八股文章,不过酸腐之言,愚民所用,与经世治国并无益处。”

    令仪沉默,她想起昔日在东宫,太子常与大儒坐而论道,对那些状元探花也颇为礼遇,可到了秦烈口中,这些却并无多少用处,以前种种机关算尽费尽心思仿佛笑话。

    令仪不愿这般想,把心思放到眼前,秦烈让人送来这么多书,显然是要长住的打算,根本由不得她拒绝。

    秦烈住了十几日,方才离开。

    离开前一夜,他嘱咐:“我走后,换张结实的床。”

    民间的桌椅尚可一用,木床却实在差劲,——他自己用木条加固了三次,每次只撑两三日。

    现在又开始晃,一晃便吱呀吱呀响,一响她便喊停,怎么哄都不行。

    令仪恼他刚才不顾被邻居发现的危险,执意做到底,更恼他现下这么恬不知耻。

    ——好好地换床做什么?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没好气道:“你要做什么,何需经过我同意?”

    刚才动静是大了些,秦烈纵容她这会儿的小脾气,取笑道:“都当娘的人了,怎地脸皮还这么薄,不是让你咬着我的手,没发出声音来?隔壁周嫂他们俩动静难道不比咱们大?”

    他后来都将她抱到桌上了,手掌也被她咬出一圈深深齿痕,竟还不满意。

    令仪闷声道:“周嫂她们是正经夫妻,我们又算什么?”

    秦烈盯着她道:“怎么?我不过在这住了几日,你又生出念头来,要与我做正经夫妻?”

    令仪咬了咬唇:“不敢,我、我只想再见见焕儿.......”

    这几日她总明里暗里提焕儿,无非恃宠生娇,竟想左右他的决定。

    秦烈那时愿意纵着她,这会儿自己要走,未免她生事,势必要敲打一番。

    “你可知我此次回冀州所为何事?”他问。

    令仪摇头。

    秦烈道:“坊间传言不假,此次回冀州,我便要娶忽尔岩的女儿为妻。”

    令仪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到底是适才刚与自己云雨过的女人,秦烈心中略有不忍,仍狠下心道:“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

    令仪定定看着他片刻,眼中似有泪光闪过,最后只柔声道:“我父兄罪不可赦,自己亦不得将军喜欢。只希望将军日后娇妻在侧,再添麟儿时,莫要忘了焕儿孤苦无依,对他多几分垂怜。”

    她如此柔顺听话,秦烈应当放松,可胸口却凝滞堵塞,连个笑也挂不出来。

    他压下心中不适,沉声道:“他是我的骨肉,我自然放在心上,何须你多言?”

    令仪柔柔道了声谢,此后两人再无话说。

    秦烈一夜未睡安稳,天未亮便要启程,令仪伺候他穿衣带甲。

    秦烈站在那里,垂眸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忙活,一眼不曾看自己,忽然道:“我这身盔甲乃慧娘亲自缝制,一针一线不曾假手他人。”

    令仪闻言,动作未停,只微微一笑:“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真乃世间佳话。”

    秦烈倏地大怒,一把钳住她下巴,逼得她抬起头来。

    令仪被迫看着他,目光澄澈沉静,倒映出他恼羞成怒的一张脸。

    他心下悚然一惊,松开手,拂袖而去。

    行至冀州,家中已经布置停当,王府内外一片喜红之色。

    婚期在五日后,明日便要出关迎娶新娘。

    秦洪颇有些幸灾乐祸,“三哥,你怎么比上一次成亲脸色还要难看?要我说也是,中原皇帝要把公主嫁你,草原单于也要把公主嫁你,怎么咱们秦家就剩你一个人?怎么偏偏可着你一个薅?”

    秦烈道:“不如我退位让贤,这新郎官儿交由你来做?”

    秦洪啧啧两声,颇为遗憾:“奈何忽尔岩看不上我,要不然,做一做这新郎又如何?”

    第二日,秦煦秦烈秦洪三人带着队伍出发,来到关外约定之地。

    距离边关不远处,因匈奴与汉人在此通商交易近年来发展起来的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并无多少房屋,夜里行商的人走了,这里只剩几十顶帐篷。

    因着公主大婚,这里又多了几顶白色帐篷,燃起熊熊篝火,迎亲与送亲的人在篝火旁饮酒烤肉。

    冀州来了兄弟三人,匈奴这边忽尔岩带着四个成年儿子尽数出席。

    草原女子婚嫁不用盖头遮面,也不必坐着花轿,而是盛装打扮骑马过来。此时,草原上的小公主,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她浓眉星目,英气热烈,眼睛如草原上的星辰,是不同于汉族姑娘,全然明艳张扬的美。

    她跳着舞,毫不避讳地不时看过来。

    秦烈端着酒杯,朝她遥遥一敬,公主笑得越发开怀,一路转着圈跳过来,结尾时旋身半跪下在秦烈面前,冲他眨了眨眼,之后才在众人哄笑声中起身,站在忽尔岩身后。

    忽尔岩为他们互作介绍:“这就是我女儿额而齐,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这就是秦烈,中原最骁勇的英雄!”

    “你们中原的女人是娇弱的羊羔,我们草原的女人却是健壮的骏马。就像只有最骁勇的战士才能驯服最烈的骏马,也只有最盖世的英雄才能摘取最美的明珠!”

    外面男人还要喝酒,额而齐喝了几杯回到帐中,眼睛明亮,双颊发红。

    本来知道要嫁给中原男人,她满心不愿,只想骑上自己的马私奔。

    可是今天见到了那位让草原人闻风丧胆的将军,那样年轻而英俊,虽然一句话也未同她说,她的心却软成了一团。

    再听侍女在一旁讲述着他的事迹,她带着醉意睡去时嘴角还带着笑。

    可不到第二天天亮,她的满心欢喜便化作了刻骨仇恨。

    ——她的哥哥们头颅滚落地上,她的父亲被人五花大绑,四周散落着族人的尸体。

    忽尔岩满身血污,形容狼狈。

    额而齐扑过去:“阿达!阿达!”

    忽尔岩看着额而齐,满眼慈爱与愧疚,“是阿达对不起你,原本是想为你找个英雄,好好送你出嫁。可知道秦烈亲自过来迎娶,又动了偷袭的心。”

    他转而看向秦烈,“你究竟是因为知道我要偷袭你们,才先下手为强,还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

    秦烈淡道:“这三年,我任由你扩张地盘,剪除异己,在草原一家独大,便是为了最后将你们一网打尽。往后至少五年,草原上再无可一呼百应之人,便会陷入分裂争夺,岂不比娶你一个女儿来的安心?”

    “好!好!好!”忽尔岩凄厉大笑起来,牵动了胸前伤口,猛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

    他看向一旁的秦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初真心嫁女儿,却不嫁给你这个世子,反而选了你的兄弟?”

    秦洪想也不想变答:“废话,当然是因为我二嫂还在!”

    忽尔岩又笑得咳了几口血,“秦家居然还有这么蠢笨的人........我看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天空上的雄鹰,和树上的麻雀,我还是分得清的。”

    秦煦冷哼:“死到临头,还妄想挑拨离间!”

    他一刀插进他胸口,旋转刀柄后抽出。

    额而齐健硕的身躯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额而齐扑在他身上,悲痛大哭。

    对于毫无威胁之人,秦烈向来懒得费功夫。

    他转身欲走,额而齐却抽出腰间佩戴的匕首刺了过来。

    便是偷袭,她也选错了对手,连秦烈的衣角也占不到便被一招打趴在地上。

    秦烈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不杀你,骑上你的马,走的越远越好。”

    额而齐愣愣趴在地上,眼泪落在尘土里。

    秦烈等人无人理会她,离开之际,只听一声闷哼,回头只见适才被秦烈打落在地上的匕首把柄,再度握回额而齐的手里,而刀刃刺入她的胸膛,她倒在地上挣扎着靠在忽尔岩的身边,像是幼鸟找到了自己的巢穴,安然闭上双眼。

    三月二十日,继蜀州与黔州州牧后,定北王秦石岩在冀州称帝,立国号为“宪”,赐封定北王妃甄氏为皇后,秦煦为太子,秦烈为端王,秦洪为靖王,秦慎为端王,其余直系秦氏子弟则被封为两字郡王。

    只有一个例外,定北王近年最宠爱的一个侧妃,所生下的五岁稚童被封为肃王。

    而这个侧妃也被封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皇上在提拔一众官员时,还给了她哥哥一个侯爵。

    闻听旨意后,秦石磊的继室哭哭啼啼找到了皇后,皇后与她虽名义上是妯娌,可她进门晚,皇后这些年来又潜心念佛,两人并不亲近。

    她这样过来,皇后本来不喜,可这继室说的每句话竟都是为了她着想。

    “我家泽儿只做二字郡王也就罢了,毕竟他那几位被封亲王的哥哥劳苦功高,皇上照顾秦慎更是应当。我只是为娘娘不值,我虽是继室,好歹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的秦家,肚子里生出的孩子尚且不能封亲王,贵妃娘娘一个侧妃,孩子才五岁大,便封为亲王,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大造化。娘娘,您可务必要当心!”

    皇后一心事佛只为排解心中愁苦,丈夫称帝她心中不是不得意。

    如今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她勃然大怒,将桌上茶水甜点扫在地上,“贱婢岂敢!”

    若是以前,她被人挑拨,老夫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自己成了太后,皇后与皇上不合,竟持着皇后金印要皇上收回圣旨。

    如此荒唐,她不得不去劝诫。

    太后到皇后宫中时,太子夫妇与端王俱在,太子妃好话说尽,皇后一字不听。

    太后心中叹了口气,方缓缓开口:“你已是做了祖母的人,岂能不知轻重?既然做了决定,想必已经再三考虑清楚,别人劝不得。你既要交出皇后金印,便是无论如何不肯做这个皇后,煦儿,明日上朝时,你同你母亲一起,她交她的皇后金印,你交你的太子印章。”

    太子妃脸色大变,皇后问道:“我交金印,关煦儿何事?”

    太后道:“你交了金印,便是废后,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皇后被废,儿子还能做太子的先例。与其之后再废一道功夫,不如一起办了,趁着新朝初立,东宫还未有臣属,倒也省事。”

    皇后脸上青红交错,咬牙道:“那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那贱婢生的儿子与烈儿平起平坐?不日便要爬到我的头上?”

    太后道:“她如何能爬到你的头上?你是皇后,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手握重兵。只要你不行差踏错,便是皇帝,也动不得你,更何况一个无甚根基的宠妃。男人的心总是偏的,他今天宠幸她,明天又会宠幸其他人,若为这个生气,便有生不完的气。”

    皇后苦笑:“熙儿惨死,不到两月,他便让侍妾怀上身孕,自那时候起我便已心死,再不会为他宠爱谁而生气。可他不该让一个五岁孩子与烈儿平起平坐,如今便如此,日后岂知不会威胁到煦儿的地位?”

    “既如此,你便更该谨言慎行,不要让他抓到错处。”太后谆谆教导,“天子无家事,王妃可以对他宿在何处不闻不问,皇后却不行。你要制衡后宫,更要成为天下表率,不可再冲动行事,一意孤行。”

    太后只能说到这里,她走后,皇后伏在案上哭了一场。

    哭完后,心思透亮了些,她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儿子的手,“纵然走到了这一步,外面群狼环伺,比以往更为凶险,你们兄弟更要齐心!”

    当晚,皇后素衣脱簪,来到皇上面前请罪。

    他们年少夫妻,生下三子两女,亦曾有过不少美好时光。

    两人追忆起之前种种,又说起早逝的长女长子,不由潸然泪下。

    自那日起,皇上连续三日留宿皇后宫中。

    第四日早朝,皇上立太子之子为皇太孙,册封端王长子秦烁为世子,二子秦灿为郡王。

    皇后将秦烈召至宫中,再三嘱咐他要用心辅佐太子。

    最后提起秦焕来,“原本也该为那个孩子请封,可你与你二哥两个,一个封为亲王,一个更被立为太子,尽皆煊赫。只有你大哥尸骨长埋地下冷冷清清,为了你大嫂,我不能再开这个口。”

    秦烈道:“儿臣明白。”

    皇后虽然憎恨刘家,现下却觉得,只有血脉才是最可靠的东西。她成了皇后,却比做王妃更觉孤独,甚至有时会有种一脚踏错万劫不复的战战兢兢。她现在信任的只有两个儿子与一个女儿,旁人再如何奉承亲近,她亦觉不是真心。

    秦焕那孩子,是刘家血脉,却也是她亲孙,她不无遗憾道:“那位草原上的公主倒是烈性,可惜焕儿他娘虽也是公主,却不像那草原公主那般性子,早不该苟且偷生。——若她死了,焕儿的身份便再没什么妨碍。”

    她说完,暗示地看向秦烈,秦烈却始终未曾察觉,没有搭腔。

    皇后暗叹,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为了焕儿,更为彻底拔出他们母子间的这根刺。

    从皇后宫中出来,秦烈初时还算正常,之后面色阴沉,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秦小山在第一道宫门处候着,远远看见人便迎了上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立即加派人手去黄州,好好护着她,不管来者是谁,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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