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称帝的消息过了小半月才传到黄州,相对于谁做皇帝,百姓们更关心明日下不下雨。
可一说这位定北王是秦将军的父亲,大家脸上多了份欣喜。
现下日子安定,人人有奔头,万一换了皇帝,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
将军的父亲做皇帝,总比其他人做要好,儿子是好人,当爹的自然不会差。
老百姓的逻辑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这样的大事,大家说了几句便罢,又开始嚼身边人的话头。
一切早在意料中,令仪也只沉默半日,便抛诸脑后。
只是日子还是有不少细微变化,比如她日常进城坐的牛车,换了新把式。
收手帕荷包的那家店,多了几个新伙计。
院子隔壁的隔壁,落户了一家三口,一父带四子,这在被称为“寡妇村”的河这边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令仪不知道,这些与她有关,日子一如往常地过。
只是比起以前,现在多了个嗜好,——看书。
秦烈留下不少的书,那些兵书史册,艰涩难懂。
与她而言,却像是看到一个新世界,哪怕很多时候她并不十分明白,却也爱不释手,夜里经常看至眼睛酸涩方肯睡下。
秦烈趁夜过来时,她正歪在床上点灯夜读。
他盯着她,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像是有什么压抑的东西不愿再蛰伏。
她坐起身,诧异地问:“将.......王爷怎么来了?”
定北王甫称帝,他该当在冀州多呆一段时间才是。
他不说话,直接俯身下来,以唇堵住她的嘴。
她床上有不少书,被他随手拨开,动手解两人的衣衫。
只这番动作,床便晃起来,吱呀作响。
他略微起身,不悦地看向她无辜的脸,“怎地这样不听话?”
令仪倒不是真的与他作对,一开始是不愿,后来却是真忘了。
他笑了笑:“不妨事。”手上继续动作。
床吱吱呀呀,令仪推他,“不、不行,明日换了再、再做。”
他简单了当地拒绝,“等不及。”
令仪气得要哭,指甲在他脖颈抓出一道血痕,“真的不行!”
他哑声问她:“去哪?桌子上?”
令仪不顾羞涩地点点头,可最后他抱着她在屋里走了个遍,却始终没去“桌子上”。
最后两个人汗津津倒在床上,地上一滩滩水迹。
他随后拿起床上的书,里面放了树叶做的书签,是她刚看的那一页,某朝面对外族入侵,不战而降,皇帝为奴,公主牵羊。多少公主无声无息死去,却也有人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一位公主忍辱负重,为外族王爷生下孩子,待他们不再戒备后试图行刺。
行刺失败,她与两个孩子都被处死,史册上寥寥二十余字记录了她的一生。
眼神微微凝滞,秦烈想起皇后评价令仪的话,“早不该苟且偷生”,其实她曾经寻死过,在与焕儿分开时。以试图激怒他的方式,让他了结了自己。
幸好她不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否则,若是她死了.......
他怔在那出神,令仪以为他怪自己不经允许动他的书惹了他生气,忐忑地解释:“这些书放在这里,我只是无事随手拿来看看.......”
秦烈道:“喜欢看便看,只是这些大都是我读过的旧书,下次给你带些新的来。”
“不必。”令仪道:“我并不能十分看懂,有你的注解,才会好一些。”
秦烈笑了笑,拨开她额边汗湿的头发,忽然道:“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沦落至那般地步。纵然没了公主的身份,我也保你一生平安富贵。”
见她不吭声,他语气不善地问:“不信我?”
令仪笑了下,方慢慢道:“自古红颜未老恩先断,以色侍人能得几日好?”
只有一时偷生,何来一生平安?
秦烈觉得不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似乎无可反驳,最后只问她:“恨我吗?”
令仪轻轻摇头。
是不恨?不敢恨?还是不能恨?
秦烈追问:“若没有焕儿,恨不恨我?”
令仪猛地抬眼看他,他目光灼灼似要看到她内心深处,她忙低头躲避。
此情此景,何须再问?
秦烈想要大笑两声,又想把她骂到泪水涟涟,他处事极有决断,此时竟胸闷难言,不知如何发泄。
最后只一把将她揉进怀中,齿缝挤出四个字。
“恨也无用!”
翌日,秦烈未着急换床,而是自己敲敲打打,把四个床腿又固定了下。
加固完床腿,又兴致勃勃地教她看书。
他最喜欢的还是兵书,可令仪便是听懂也觉得无趣,只能讲史书。
讲的都是令仪之前看不懂的地方,他实在不是会讲故事的人,并不生动形象,只是常常有自己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让令仪耳目一新。
除了她不懂的地方,他有时也会自由发挥,随口讲一些典故。
恰如此时,他坐在案前,令仪坐在一侧矮凳上,柔顺伏于他膝上,听他讲战国策。
秦烈一本正经地讲宣太后谓尚子曰:“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
待令仪明白过来,双颊绯红,他朗声大笑,将人提起抱坐腿上,低声问她:“你可也觉得‘少有利焉’?”
原本只是调笑,可抱着揉着立时兴起,秦烈手伸到她衣下作怪。
令仪不愿,“光天化日.......”
他理直气壮地打断她:“不然为何古人会造出‘白日宣淫’这四个字?”
他呼吸粗重,动作急切,可看她实在不愿,还是停了手。
令仪整理着衣衫,不由怀疑地看了他几眼,秦烈挑眉:“怎么?放过你还不愿?”
令仪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毕竟他来也只是为了这事。
秦烈显然看出她的心思,“我来时,自然想着这些,可我过来,却不只为了这些。”
他说完,等着反应。
过了好半晌,她全然没动静,逼得他不得不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令仪想了想,摇摇头。
秦烈顿了一下,道:“别的不说,公主府那些人,你曾经为了护着他们忤逆我,更差点落到白莲教手中,我还以为你心中念着她们。真多天来,你从未提起过她们,怎么,他们现下过的如何就不值得你一问?”
令仪轻声道:“我如今并不能为她们再做什么,问了又有何用?”
秦烈忽然生起气来,“你不开口怎知没用?”
令仪向他开过两次口,第一次想求他出兵救太子,第二次想让他将焕儿抱回他身边。
两次结果皆不如意,只让她处境一次比一次艰难。
她再次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想问。”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自嘲一笑,骂她:“没想到是这么个狠心的小东西。”
他似乎叹了口气,之后再不提这些,又随口讲起春秋中的典故来。
这夜两人正在安睡,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秦烈几乎第一时间清醒起身。
令仪睁开眼见到他狠厉嗜血的目光,吓得打了一个寒颤。
秦烈此时已经知道并非敌袭,放松下来,将她抱在怀中安抚。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两人相拥着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吵架的那家是周嫂隔墙邻居马桂花,她家是最早招人入赘的,赘婿不仅样貌端正,还有一张巧嘴会哄人,一个多月便哄的马桂花答应将他妹妹接过来一起住。
今日争吵也是为了这个妹妹,——这哪是什么妹妹,根本就是他之前的媳妇,为了入赘才谎称是妹妹。夫妻与兄妹之间亲昵岂能相同?村里风言风语,马桂花也早就起了疑心,找了周嫂等人,今日夜里果然捉奸在床!
这一顿喧闹,就是周嫂等人打那赘婿与“妹妹”闹出的动静。
本想打骂一顿将那“妹妹”赶出去便了事,毕竟马桂花可没想过休夫。
不想这赘婿不仅护着“妹妹”,将反手推了马桂花。
激得遗孀们义愤填膺,围着他大骂他是良心被狗吃了的负心汉白眼狼!
那赘婿坦然道:“我入赘就是为了小环,我岂能让她日日看着我与其他女子在一处伤心?我本就想带她离开,今日发现了正好,桂花,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银子日后我定加倍还你。”
马桂花哭着道:“你欠我的难道是银子还的了的?!这么长日子来,你说你是落难的世家公子,我一边操持家里,一边种地干活,把你们两人伺候的舒舒服服。你现在跟我说都是假的,没一点真心,那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她哭的伤心欲绝,周嫂等人无不动容,赘婿却郎心如铁:“我心里已经有了小环,再装不下其他人,你还年轻,人也良善,把我忘了吧,欠你的银子我一定会还你。欠你的情......若有来生,我再娶你。”
“啊呸!你祖奶奶个腿!”周嫂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你个骗子装什么情深!这辈子遇到你已经够晦气了,还想要来生,你个下十八层地狱的烂货还想投胎做人?!我告诉你,做梦!在河那边,你们俩人也有十亩地,怎么就活不了?!你娶小环就是图她的地好,图她有房子,图她能干,图她手里有钱!现在日子好过了,你觉得自己又行了,又嫌弃她是寡妇了,还在这给我唱什么大戏?心里容不下别人,在床上对着桂花妹子怎么能硬?那看来这鸡儿和你不是一条心,不如早早切了了事,免得又在外面惹祸!”
分明不相干,甚至无人知道他在这里,可听在秦烈耳里,总觉得周嫂在指桑骂槐。
一开始或是自己疑心,可怀里人分明在偷笑,他脸色阴沉下来,问她:“笑什么?”
令仪看着他脸色,猜测个大概,绷住脸违心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实在怪不得他。”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秦烈慢慢重复了一遍,脸色更加难看。
他翻身上来,恶狠狠地问:“你说的是哪个故人?”
携带着怒气,他动作又狠又重,床再度开始吱呀吱呀响,还好外面正热闹,可到最后室内平静下来时,外面早已没了声音。
令仪又困又累,已来不及想是否有人听到。
他忽然道:“这次回去,我便要领兵攻打京城。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方能回来。”
七皇子到底是先帝血脉,又有郭相辅佐,京城中根基甚深。
先太子死后,又经历过耿庆暴政,天下大乱,朝中、地方不少人心思定,无奈依附与七皇子只求片刻安宁。再加上郭相搬空国库,一直招兵买马,京城如今粮草充足,城墙坚固,十万兵马在手,更有柳云飞等名将守城,实在是块难啃的骨头。
令仪睁开眼,目光掠过他看到了那座巍峨皇城,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想回去吗?”他问。
“能回去吗?”她问。
他轻笑:“只要听话,我便带你回去。”
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他声音温和:“待你父兄皆死,父亲入主京城,我们两家恩怨一笔勾销。有我在,天下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永嘉公主.......”他唤她的封号,“除了名分和孩子,我什么都能给你。”
她不做声,显然不为所动。
秦烈叹气,又退一步,“你是前朝公主,不能教导我的孩子,见面却无妨。只要你听话,我可时常让你见焕儿。”
他左一句右一句总离不开“只要”二字,她问:“怎样才算听话?”
他拨开她耳边长发。
“我不在时,等着我,盼着我。”
“我过来时,陪着我,粘着我。”
“这便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