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新青年事务调查所。

    落地窗外阳光明媚。

    会议桌前，正装男子停止了手里转笔的动作，打量了一眼身上缠着纱布的周作人，叹了口气，说：“坐吧。”

    “抱歉来晚了！”

    周作人扯过椅子坐了。

    屁股还没落稳，男子就沉声吩咐：

    “‘现代新感觉艺术馆’，你和适之查查这家公司的后台。”

    他目光锐利严肃，刚才打量弟弟伤势时的流露出的一丝柔软神色，转眼间已经不见。

    哥哥周树人，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鲁迅。

    作为新青所的正牌所长，和管理局上级渊源颇深，而且拥有强大的时间系异能「朝花夕拾」。从来极少发动，据说会造成很大的不可逆损耗。

    周作人认为鲁迅是个不近人情的冰山脸工作狂。

    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因公受伤，他一个当哥哥的，竟然连半句慰问的话都没有！

    周作人抬胳膊搬动笔记本电脑时，嘴里故意“嘶”了一声。

    鲁迅还是没说什么，低头看着桌面，像有心事。

    戴望舒走过来拍了拍周作人的肩：“你查你的，左手给我就行。”

    语气平稳得像个专业的医生。

    “不是……老戴，我这小伤！不用你治！”

    “昨天晚上我也受伤了，所以正好。”戴望舒扯过周作人左手，掌心和他平稳相对，浅绿色的柔和光线笼罩了两人的身体。

    戴望舒是所里最不可或缺的救护组成员。

    他不仅能修复异能造成的伤害，还能修复普通物理伤害，可所有人都不希望让他发动「残损的手掌」来给自己治疗。

    好在戴望舒只需给自己的手划个口子，就能应付绝大多数的救护场合。

    所里给他的福利待遇据说是最高级的，但他的吃穿用度始终都很简朴，每天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抱着吉他（或者贝斯，或者电音蝌蚪之类）玩音乐，弹奏的曲子古典而忧郁。他自称不是为了编制和福利才留在新青所的，“只有在这里我才有用，”他曾经这样解释自己坚守这份职业的理由。

    周作人连忙问：“你怎么伤的？现在怎么样？哎哎，昨天晚上你和老朱那边什么情况？”

    “我没事，小问题。昨天晚上……”戴望舒修长的手指揉着额角，“我们——见到了兰波。”

    周作人立马坐直了腰板。

    戴望舒继续说：“我们先是去海关四处打探，见到了布朗德粉丝群里的那个匿名人。”

    “就是说话有点变态那个？”

    “对。”

    周作人想了一阵子，一拍大腿：“你们是不是先找到匿名人，然后顺着他见到的兰波？”

    “也差不多。”

    “我们之前就猜布朗德的失踪肯定是兰波在幕后操纵，他逃出横滨后偷渡来京市，又去勾结了和海关以及京帮的异能者，可能是想干掉新青所……”

    “没那么简单。”鲁迅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鲁迅拿起遥控器，把投影屏幕上静止不动的电脑桌面切换成一张截图。

    是布朗德粉丝群里聊天记录的回放——

    匿名：「法国的异能间谍没有死，他逃出横滨，乘私人航班来了京市。」

    艺术生没有前途（闻一多）：「？」

    闻一多：「道听途说！你怎么知道？」

    匿名：「岂是空穴来风。海关现场业务处正有在下的同僚。」

    闻一多：「布老师知道这件事吗？@布朗德Blond」

    匿名：「@布朗德Blond」

    “假设兰波和海关异能者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这个匿名人就不应该在群里提醒布朗德。”鲁迅说：“其实他们之间内斗得很激烈。”

    朱自清和戴望舒简单描述了昨夜的经历。

    确实是内斗得相当激烈。

    他们抵达海关之后谨慎地观察环境，没有发现异样，于是打算故意闹出点动静来引起这里的异能者注意。

    两人正在思考行动的具体方法，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女性关务人员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

    她身材娇小，留着短发，抬头从大檐帽下面露出明亮的眼睛：“你们是来这里找异能者的吧？”

    两人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布朗德的事情呢，我们本来是不想管的，而且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但看在你们俩人还不错的份上……”

    朱自清、戴望舒：“！”

    他们的底细何时泄露得这么严重了？

    制服女孩脸上现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跟我来吧。不过能不能获得你们想要的线索——这个我可不负责哟！”

    两人坐在车后座上。

    开着车的女孩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两个男的上车了。你不过来吗？”

    电话对面是个优雅冷冽的女声：“我想在旅检这边再坐会儿，不过去了。你带他们直接去找穆时英吧。”

    女孩笑着说：“你今天心情好？看热闹不嫌事大。”

    “真相而已，让人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早晚的事。安心开车。”对面嘟的一声把电话挂断。

    车子停到市郊的“现代新感觉艺术馆”前面，楼上一共三层，已经打烊熄灯了。

    女孩带着朱自清和戴望舒进入艺术馆的秘密地下室。

    刚打开门，明亮的异能光线就伴随着剧烈的冲击波扑了过来，室内一片狼藉，两个陌生男人正站在废墟上激烈对线。

    一个身着浅咖色加绒大衣和深红围巾，戴着保暖毛绒耳罩，是个外国人。

    另一个一头黑长直（其中挑染了几缕白毛），一身剪裁得当的修身风衣，衬衫设计成中世纪欧洲风格。

    两人容貌都非常美丽。

    可以分别担当商场里冬装区和春装区的模特。

    尤其是战损状态的黑发男穆时英，唇边沾上几滴红血，竟分外勾魂摄魄。

    “造孽啊……要西快嘞……”

    女孩见到这一幕，急得边口吐芬芳边冲了上去：

    “别打啦别打啦！姓穆的侬个鸭脑……怎么打得过人家！”

    穆时英只是怒目看着兰波：

    “上次的事情我们已经帮你做了，我也有底线，这次无论如何不会再帮你。”

    “哦？无论如何都不再出卖同胞吗……”兰波微笑：“可我看你不像是有什么国家公民意识的人。”

    女孩才刚刚跑到穆时英面前，要和他站在一起。忽然感觉背后有股巨大的力量控制住了自己，她被四个金色立方体束缚住手脚，不由自主地悬在了半空里，并逐渐向兰波那边飘过去。

    “大艺术家，甘心看着这么漂亮的姑娘成为「彩画集」里的傀儡吗？”兰波表情冰冷，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不过这本来就是你擅长的事。”

    “徐徐！”

    穆时英喊着女孩的名字，持枪冲上去连续开火。

    兰波根本不躲，而是操纵着女孩的身体挡在自己前面：

    “没有用处的棋子……变成尸体才是最好的归宿。”

    穆时英气得牙根痒痒，心思慌乱之际，已被兰波绕到身后。后心挨了结实一拳，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来。

    眼看情况越来越危急。

    “啪嗒”一声，室内所有的灯突然一下子全都灭了。

    所有人眼前都是黑漆漆一片。

    暗夜中，只有衣袂摆动带来呼呼风声。

    “这位外宾，”兰波刚想到是有人故意关灯来制造异能条件，少年清澈的嗓音已经贴着他的耳膜响起，“在京市的地盘欺负我们国家的人，可不是什么好选项哦。”

    朱自清披着纯黑的风衣外套瞬移而至，说这话时，手里的枪口正抵在兰波的太阳穴上。

    生性清高和缓的他在多年以前便已明白——就算灵魂再向往白天和光明，也依然要把每一个阴影中的夜晚变成自己的胜场。

    这座城市永远需要游移在「背影」里的人。

    朱自清愿意做这样的人。

    兰波的声音倒是出奇平静：“你又是谁？”

    朱自清：“你就是兰波对吧？涉嫌威胁京市治安、绑架异能人员，必须立即接受调查。”他示意戴望舒来给兰波戴上特制手铐。

    “呵……”法国人笑了。“恕我直言，你的执法看似正义实则愚蠢得很，你刚刚救的才是真正的罪犯。”他又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他们曾经亲手把管理局一位干事的尸体……或者说身体……用异能进行特殊处理后混在货物里偷运出境……”

    朱自清有一瞬间的分神。手铐卡扣合上的前一刹那，兰波猛然低头躲过了枪火，与此同时一个金色异能立方体凭空出现，朝朱自清头顶上砸下来。

    然而少年方才还站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兰波不得不集中心力应付朱自清，即使发光的异能立方体可以照亮一部分空间，时不时从盲区里射来的冷枪依然足以让他受伤。

    几十秒的时间里，他的大腿中了一枪，血顺着裤管流到靴子里。

    这几十秒也足够他移到电灯开关的位置。

    “啪嗒——”

    屋里再次亮如白昼。

    “去外面！”

    徐徐和戴望舒拖着穆时英上了楼梯。

    朱自清也及时隐没到了门后的黑影中。

    “躲猫猫么……真是小孩子的游戏……”兰波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互相搓了搓，一瘸一拐地向楼梯间走来。

    金色立方体的体积扩张到最大，光芒四射地笼罩在他的身上。这样周围没有阴影，朱自清无法瞬移到自己附近。

    他的满头长卷发在立方体里恣意飘舞。他慢慢踱步，听着脚步声追到了艺术馆一楼的庭院里。院内是枯山水造景和喷泉池，走廊里则正办着一个摄影展。

    「彩画集」构造出的金色异空间内，重力环境与外界殊异，枪弹从外面打进来之后就会偏离航线。而且这个立方体几乎没有人能从内部打破，所以对手一旦被圈入其中便无法逃离。

    如此完美的异能——

    躲？能躲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