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香气

    整个林荫道覆着一层新雪,细腻洁白,尚未被人类的足迹叨扰。

    不同种类的树木被均匀地撒上一层银霜,云杉银松在冬天苍绿不减,积一层雪像裹满糖霜的可口点心。

    就算是枫树光秃秃的树桠,在一场雪后也显得多了几份恬静娴美。

    一阵大风吹过,云杉抖一抖衣服,积雪便从肩头扑簌落下。

    心里想着要去探望尤斯蒂娜,倪雅醒得很早,十二月下旬天还没亮,她蹑手蹑脚起床。察觉迈克尔有苏醒的迹象,眼疾手快地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抱枕。

    大宅里很安静,家中的其他人还未苏醒,厨房里已经亮起暖黄色的灯,两名女佣安静而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主人们的早餐。

    看到她,她们露出惊讶的神色,目光带着询问,面面相觑,却依旧保持安静。

    倪雅先是露出一个笑容,抬起眼眸,压低声音,“我想做一些小点心,会打扰到你们吗?”

    “不会,太太,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请帮我准备两个柠檬,面粉和黄油,还有一点盐和糖粉,好吗?”

    阿苏塔手脚利落地为她准备好,她道谢后拿起柠檬就往上搓盐,拿到水龙头下细细清洗。

    刚开水还没回暖,冷得她一个激灵,抬眼才发现女佣还在等着她下一步指令,

    “抱歉,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想给尤斯蒂娜做些柠檬曲奇,上次她很喜欢那些酸梅子,那么送柠檬饼干应该不错。

    低头用刨刀擦柠檬皮时几乎屏着呼吸,看到白肉完整,才舒一口气。

    她可不想让尤斯蒂娜吃上苦的柠檬饼干。

    接下来的步骤很简单,就是搅拌剩余材料。黄油必须要搅拌开,这一点有点费力,女佣主动提出要帮忙,倪雅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另一位女佣正往烤盘里倒橄榄油,将水呼呼的面团倒进烤盘。她有些好奇:“你在做佛卡夏吗?”

    “是的,太太。”格拉齐亚语气恭敬,动作却没停下,熟练地倒油戳窝,擦净手后准备铺迷迭香。

    倪雅突发奇想,“等等,可以让我来铺吗?”

    格拉齐亚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被正在搅拌黄油的阿苏塔眼神制止,把话吞了回去,

    “好的,太太。”

    格拉齐亚紧张地看着倪雅的动作,担心她会毁掉自己做的面包。但看下来发现,她摆放的位置是有规律的,放到一半,格拉齐亚看清楚了。

    这是一颗圣诞树。

    倪雅一个一个将切开的番茄点缀在迷迭香上,看起来像是绕着圣诞树的彩灯。总觉得差点什么,她比划着五角星道,“可以帮我切一下彩椒吗?我需要一个星星的形状。”

    格拉齐亚很快将红色的星星递上,倪雅像点睛一样,将彩椒压在树的最顶端。

    另一头阿苏塔已经将所有材料搅拌均匀了,倪雅擦干净手将它们铺在油纸上压形,放进冰箱里。

    佛卡夏送进烤箱后,阿苏塔和格拉齐亚要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神态也放松下来。

    倪雅在聊天中得知她们的名字和大致经历,也将她们想听的西西里近况告知她们。

    令倪雅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当提起吉里安诺时,她们露出了同样的同情和惋惜,齐齐为他祈祷。

    吉里安诺在远离故土的西西里人眼里,依旧是一个英雄。而英雄,会活在人们心中。

    面包即将出炉,阿苏塔和格拉尼亚分别煎香肠培根和鸡蛋,盛出盘子后,阿苏塔拿出摩卡壶煮咖啡。

    原来这时候就有摩卡壶了,倪雅多看了两眼。

    银色金属部分和现代无异,只是壶身是白瓷做的,印着精美的花朵图案,像英国风格的瓷器。

    铝导热快,不一会儿,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只是闻到气味,已经提神醒脑。

    烤箱叮的一声,格拉尼亚带着隔热手套将烤盘拿出来,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喜:“你瞧,这面包真好看!”

    倪雅和阿苏塔凑过去看了一眼,阿苏塔连连称赞,倪雅被夸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眉梢里的骄傲翘了起来。

    幸好还没被夸得忘乎所以,残存理智,趁着这个时间,将柠檬黄油拿出来切块送进烤箱。

    面包、咖啡、柠檬的香气唤醒了清晨的天色,柯里昂家的人陆续起床下楼。

    迈克尔醒来发现自己怀里的是抱枕,心突然漏了一拍,理智回笼后,却也睡不着了,干脆洗漱下楼找妻子。

    看见妻子和女佣谈笑风生,他走近后,话题戛然而止,女佣收起笑容,又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给他们留出空间。

    “怎么这么早起?”

    迈克尔从后面搂住她,嘴唇贴在她耳后,有点凉,想要躲开却被搂得更紧。

    “你还没给我早安吻……”

    早餐没有晚餐正式,而且每个人的作息都不一样,因此,每个人吃早餐的时间也有些不同。

    唐·维托·柯里昂和卡梅拉下楼,听到年轻夫妻的低语声,内容倒没听真切,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倪雅转身,觉得老教父那一声咳嗽还怪好玩的,笑容灿烂地和他们道早安。

    四个人第一次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倪雅感受到了卡梅拉在这个家不可或缺的魅力。她就像颜色柔和的针线,话语穿针引线般织出一段家庭和睦。

    “昨晚睡得好吗?纽约可比西西里冷太多了,不是吗?”

    卡梅拉握着倪雅的手打量她的气色,看她气色不错,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的手艺:

    “我的天啊,这面包好看得我都不忍心下手切开啦,迷迭香和番茄做成的圣诞树……你有一双金色的手,阿波罗妮亚!”

    饶是倪雅这种禁夸的,都有些羞赧,“妈妈,你再夸我的脸要比番茄还红啦”,低头用滚刀将佛卡夏推成八块。

    卡梅拉给唐盛起一块面包,一些土豆块和一块煎蛋,叮嘱他“少喝点咖啡”,倪雅眼尖地看到,这位呼风唤雨的唐眉间闪过一丝被约束的委屈。

    “迈克尔好久没和我们坐在一起吃早餐啦,上大学,服兵役,回去西西里,总之就是没空陪家里人。”

    卡梅拉嘴里抱怨迈克尔,语气间骄傲和疼爱藏也藏不住。

    老教父趁妻子在说话,呷一口浓缩咖啡,很快喝完一小杯。这就是他今日的咖啡摄入量了。

    早餐过后,卡梅拉去教堂做礼拜,迈克尔跟着父亲学习公司业务。

    倪雅装上一盒柠檬曲奇,带上卡梅拉另外为她打点好的果篮和礼物,坐上家里的车去往尤斯蒂娜的住处。

    下过雪的冬日清晨,轿车开的速度不算快,让倪雅有机会仔细看看这座城市的一角。

    从林荫道驶出,两边是高大的掉光了叶子披着一层薄雪的树木。

    汽车驶过一座大桥,灰白天色下的河面呈黑色,浮着碎开的冰块。远处好像是纽约那几处著名的地标,她来不及分辨,轿车已经驶离了。

    经过城区时,生活气息和节日氛围变得浓郁。

    路灯换上节日装饰,商品橱窗里摆着红绿摆件,有些建筑外挂着圣诞花环。

    铁皮广告牌上挂着可口可乐大广告,砖红色建筑夹杂着洗衣店、五金行和小餐馆。

    路上的行人穿戴厚呢子大衣和帽子手套,女士披着看起来很暖和的毛领围巾,男士戴毡帽,衣冠楚楚。

    倪雅就这么靠着铁皮盒子,贴着玻璃窗,看着梦幻般的1946年12月的纽约,像在艺术馆看城市微雕。

    世界好像一颗巨大的琥珀,教科书上的历史,是她的此刻。

    没有人能窥见她淡淡表情下的震撼与澎湃,不知道是1986年李鸿章访美时的感慨多,还是在21世纪行至四分之一时,有幸看见1946年的纽约感慨多?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汽车继续往前,经过几个街区,停在尤斯蒂娜居住的公寓楼下。司机尽职地将物品提上楼,并在门口守着。

    见到尤斯蒂娜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与消瘦,眼睛红肿,仿佛在开门前一刻还在落泪。

    倪雅走上前,在她身侧紧紧抱住她。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倪雅多么希望自己能说会道、口生莲花,这样就能抚平处于悲伤难过的亲人、爱人心中的褶皱,让他们开怀,不再沉湎于悲痛。

    可惜她没有这样的超能力。

    她只能静静地陪伴在尤斯蒂娜身边,与她一起做祷告。

    天主,请你收纳吉里安诺进入你的圣光之中,

    安慰他深爱的人,尤其是她与即将降生的孩子。

    愿他们在痛苦中仍能感受到你的慈悲与希望,

    在黑暗中仍有你所赐的平安。阿们。

    倪雅上午到尤斯蒂娜的住处,下午才从公寓楼出来。

    轿车经过一家花店,门口摆放的鲜花,在灰白色的冬日,像是黑白电影里迸裂出的色彩。

    倪雅眼睛一亮,请司机停车。

    车流不多,倪雅踩过沾着黑灰色煤和脚印的化水的雪,跑进对面的花店。

    捧着一大束花出来,淡粉、奶白、浅黄、薰衣草紫,是一团带着香味的太阳。

    纽约的冬天好冷,低头嗅着一束花的时候,她却嗅出了春天的明媚。

    倪雅心里记着店家说的话,白百合是哀悼,粉康乃馨是安慰,雏菊是希望,紫洋桔梗是平静和思念,淡黄郁金香是关怀,这些全是她想为尤斯蒂娜送去的,那些言语不及的美好的祝福和安慰。

    这时的她一心想着要把花送到尤斯蒂娜面前,完全没注意到,从她下车开始停在这里,车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她抱着花跑回公寓,按门铃的时候气喘吁吁,生怕自己会忘记。

    尤斯蒂娜看见去而复返的人,目光讶异。

    一束花横亘在两人之间,尤斯蒂娜在急促的呼吸声中,听到了世界上最轻柔的花语。

    仁慈的主啊,

    我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你指引的光和希望。

    我在一片混沌中,闻到了你说的温暖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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