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结束后，倪雅收到了系统的最新任务。
耳边忽然响起系统提示音那一刻，她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上一次系统上线，是宣告她任务失败，还让她看了吉里安诺死前的一幕。现在听到这个声音，她还心有余悸，期待系统不要带来坏消息。
她不是因为一次任务失败就一蹶不振的人，只是任务失败伴随着吉里安诺的离世，她总抱着消极逃避心态面对这件事，只想让时间冲淡一切。
该来的总还要来。
【请宿主根据系统要求，与目标人物进行深入谈心，解开目标人物心结。第一个话题：吉里安诺之死。】
这次的任务听起来像披着雅思口语外皮的《倪雅有约》。
在开始前，倪雅终于有机会鼓起勇气问系统，一个目前最现实的问题：
“尤斯蒂娜现在怎么样？她之后的生活有保障吗？”
一个年轻单身母亲来到异国，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完全是地狱开局。
“请宿主放心，尤斯蒂娜是一位坚韧的女性，相信她能度过这段悲伤的日子。柯里昂家族将为她以及她的孩子做出一切生活上、经济上的保障。”
因吉里安诺去世而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阴霾，尚且不能轻易驱散呢，何况是他的至亲至爱？
倪雅目光一黯。
还是得自己亲自去见过尤斯蒂娜才放心，她心下计划，明天就要登门拜访。
“是我促成了吉里安诺的死……”
倪雅因为迈克尔的话心惊肉跳，她猛然意识到，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施力，让悬在吉里安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如果说迈克尔取走了日记让吉里安诺没了护身符，那么她在梦境中告诉吉里安诺，尤斯蒂娜在她家很安全，则斩断了他的后顾之忧。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约定见面的前夜，他们在梦境中隐晦地提醒他身边有背叛者时，他依然固执地等皮肖塔，想和他告别。
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所有人都是刽子手，我们的手里都沾染了血垢。
我们都要背负十字架的诅咒，都要任荆棘扎进我们的血肉。
我和你一样。
可是，干涉他人命运本来就是逆流；我们在河岸声嘶力竭，是他执意渡河，最终沉没于命运之河。
为什么我们要用后来的悲剧来苛责之前做决定的自己呢？
是吉里安诺亲自将日记和尤斯蒂娜托付给我们的。我们只是在当下权衡利弊，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而且，我们都在真心帮助吉里安诺出逃，不是吗？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与其在这件事上过分苛责自己，为倒掉的牛奶神伤，不如想想更切实际的办法。
“我打算明天去看尤斯蒂娜，希望我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倪雅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尤斯蒂娜现在最需要的是肚里孩子的父亲的陪伴，可她帮不上这个忙。
迈克尔侧过脸去亲吻她的掌心，“谢谢你。”
【话题一数据采集完成。现在进入第二个话题：引导目标人物说出不愿意做面部修正手术的原因。】
倪雅手指蜷了蜷，恰好落在迈克尔眼下受伤的位置。她用指腹描摹他的肌理，停在颧骨处，“这里还会疼吗？”
“塔扎医生说，你每晚都要都要吃很多镇痛药，”她眼睛微瞪，似嗔非嗔，“药量能放倒一匹马。”
“别听他说，已经好了。”
迈克尔微微偏头，睫毛微垂，投在眼窝处的阴影加深，试图避开与她对视。
他撒谎了，事实上，他现在就感受到面部神经隐隐发作的痛，这种痛感时刻提醒他，曾经发生过什么。
倪雅大概能猜到他的心理，脸上的伤疤就像是某种见证，见证他从战争英雄沦为杀警者。
无论他是否愿意，他已经在人生的分叉路口做出选择。老教父被刺杀并不是他转变的契机，医院门口黑警麦克劳斯凯的一拳才是关键。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撬开他的口呢？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打破流传千年的缄默原则呢？
她必须抓紧机会，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更适宜的机会问出这些话了。
她必须要在迈克尔还没完全成为真正的教父前，完全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西西里很多破相的人没有做面部修复手术，理由很简单，人们太穷了，无法支付这笔费用。”
倪雅声音低缓，听在迈克尔心里，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
“我听妈妈说，他们要一辈子忍受那种疼痛，只能靠喝酒麻痹自己。后来颁布了禁酒令，黑市的酒也很贵，他们再也支付不起。脸上的伤一痛起来，就要打家里的女人发泄……”
少女脸上的惊惶写在脸上，迈克尔将颤抖的妻子紧紧搂进怀里。
“我不会，你别害怕，别害怕我，好吗？”他的声音比拥抱更用力，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他们喝醉是为了忘记疼痛，而我留着伤疤是想记住疼痛，我必须记住……如果你害怕这道伤疤，我可以——”
“不，迈克尔，”倪雅轻轻摇头，
“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这样的，我并不害怕这样的你。如果你想留着，那就留着，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假如你要做修复手术，那我希望只有唯一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自己想这么做。”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柔和的灯光在两人的眼睛里摇曳，急促的心跳在她手心下清晰可数，仿佛一颗真心捧在了她面前。
她被烫到似的，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一寸，转移话题道，“好可惜呀，看不到康妮口中的‘最英俊的哥哥’了。”
【话题二结束。请宿主准备进入第三个话题：凯·亚当斯。】
听到话题二结束后，倪雅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但听到话题三的题目后，松了的那口气灌了铅重新坠回心口，稳稳的，很结实。
“为什么要问这个？”她不觉得有必要花心思去答不合理的题。
“前两个可以理解，自身之伤与他人之死都见证了迈克尔回归家族的过程。但他和凯的故事，和这些有什么关联呢？”
她本来就知道他的前女友是凯，也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还有需要问清楚的东西吗？
每次看电影或者电视剧，女孩傻乎乎地问男人：“我和她谁更漂亮？”、“我和她谁更温柔？”，蒙着被子露出半张兴奋的：“我和她谁更厉害？”就不住叹息，
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话呢？
就像探出柔软的脖子，给予对方生杀大权。
在期待什么呢，期待对方给你套上“最棒的宝贝”的粉色蝴蝶结项圈，还是期待对方用冷言冷语化作射穿你脖子的箭呢？
我也要做这样的事吗？倪雅想，她本能地抗拒这件事。
“宿主，请让我解释这个话题的背后含义。
凯是目标人物美国梦的投射，枪杀麦克劳斯凯那一晚后，他远赴西西里，注定了他的美国梦破碎；
命运牵引他爱上西西里女孩，是血脉与土地对他的最终召唤。”
系统停顿后继续，“与目标人物聊到凯·亚当斯，并非只是问他关于前任的事。”
听到系统冠冕堂皇的回答，倪雅感到一阵不自在，“还以为你要让我问‘我孰与凯·亚当斯美？’呢！”
原来是要聊两位不同背景的女性代表的不同含义，凯代表的是对美国公民身份以及法律秩序的认同，阿波罗妮亚代表的是西西里血脉以及家族法则的回归。
是她格局小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那她能怎么问？从阿波罗妮亚的角度能怎么问，西西里乡下女孩秒变弗洛伊德讲述心理投射吗？
察觉胜算不大，倪雅一改之前的强硬态度，能屈能伸，立马打弱势新人牌：
“系统，能不能给点提示呀？我第一次玩这个，还不熟练呢。好嘛好嘛！”
“哔——请求驳回。”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本系统遵循‘非干预原则’，您的决策自由度为100%，具有绝对自主性。”
简单来说，就是拒不提供任何提示。
……
她想到有什么能形容系统的属性了——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
“那能不能先存档？我已经完成了前两个话题了，最后一个时机尚未成熟，需要一个阶段性缓冲…”倪雅眼睛一转，想了一个说辞，“这叫战略性保存实力。”
“宿主请求通过，已完成数据录入，此任务存档完成。宿主是否选择退出？”
她内心忙不迭点头，打算“战略性晾晒”此难题。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头倪雅谈好存档，另一头迈克尔掀开被子下床，径直走到书柜前。
他的房间几乎每天都有人清洁，书柜一尘不染。借着床头壁灯的光，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他找到了一本深色封面的相册。
回到床上，迈克尔仿佛有些迫不及待想和她分享，“我从小到大的照片都在这里。”
倪雅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随口说的那句，“好可惜呀。”
沐浴过后，他的头发顺服地垂落在额前，因为突然起身，头顶上一小撮头发立了起来，看起来有点傻气。
像……一只小狗。
倪雅默念三次“做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努力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删除。
可是为什么，靠在床头依偎着翻看他的相册，听他讲述每张照片拍摄时的故事时，视线会无意识地停留在照片上，挂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襁褓里的眼睛睁得大大，好像从小就不爱笑。
穿着背带裤抓着小旗子的宝宝，大一些和哥哥们站在花园前轻轻抿嘴笑的小男孩，捧着书皱眉看向镜头的少年，穿上军装神情骄傲的青年……
以及家族合影里站在最边上的的军装青年，旁边站着被他拉过来一起合照的，当时的女朋友，凯·亚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