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去晨来,是第七日,我放下了《春山笔记》,我还需要想想。
这一个白昼,我的睡眠延长到晚上,完全模糊过往沉睡和清醒的界线。我到楼下的店铺买关东煮,抱着发烫的满满一盒到楼上天台。
楼顶许久没人打扫,暴雨、艳阳,和无数个柔和的日子,使得粗糙的楼面长满卷曲、干涸、单薄的黑色苔藓,混杂四处飘来定居的尘埃。我把关东煮放在栏杆之间的空隙,很小的纸盒,热汤里浸着廉价的丸子、萝卜,也隔在我和死亡之间。我抱着自己的双膝,下巴垫在膝盖的骨头上,闻到关东煮的味道,感到无比心安。
我接受老师的邀请,第二天同去大学访问。
八月初才轮转七天,我在这趟行程里不出意料地见到祝瑜,听说他就在这所学校读书。
老师和其他几个前辈都是这所大学毕业的,因此熟门熟路,在校方派来的陪同人员的带领下,依然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标志性建筑。
我有许多话想说出口,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总是这样,我想说话的时候,却找不到适合表达的语言,我怕一个词、语序、语气都影响我的言语效果、我的真诚。
从前,和朋友说话时,好不容易酝酿成功,开口就遭受冷漠,我想,一定是我的语言系统哪里不合适,越改越错,我终于发现我的话很难说出口,一旦她们欣然接受,那么我的其中的诚恳和情感必是大打折扣的。人们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话,一旦我开口成功是自己想说的话,那么她们一定是情绪高涨、一脸不正经,转头就忘了我的话。我很久不对朋友说想说的话了,我找不到合适的朋友。有一天,我变得和她们一般侃侃而谈,是开心的,可是夜深人静,我感到寂寞,原来人同一群人在一起依然会寂寞。从那之后,我不再结交朋友,不再假装愿意听他们的话。
我想起纪录片里的女生,在报纸上、视频采访里,被鲜花、人群包围,她却总是不笑。我想我知道原因,我用我十分贫瘠的阅读和浅薄、卑劣的见识对她注读,绝对不含一丝恶意,以我的全心全意。她的身边人来人往,我却没见过谁永远站在她身边,我看见人换了一群又一群,她明净的眼眸永远平和。
因此,我有许多话对她说,或者说,是关于她,我不知道对谁说,也许只是想说出来,不要让我一个人对她感到痛苦。
我们一行人走入起文南路,道路两旁是一层楼高的茶花,一树碧亭亭的绿叶,纯粹的官绿,没有加一点水,稠得像刚从染缸捞出的素绉缎。
迎面开来一辆电动车,一个女生载着一个男生,车是不稳当的,车上的人慌张地笑着,好像不怕摔一跤,也做好了摔下来的准备。几位老前辈都走在前面,开车的年轻人一鼓作气歪了个头,向老前辈的后头开过来,正好在祝瑜面前急刹车。
祝瑜似乎也在出神,没理会两人的道歉,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那辆旧旧的两轮车。
男生把快要急哭的女孩子护在身后,向祝瑜鞠躬,说:“真的很对不起,同学,你要去检查吗?我载你去吧?刚刚是不是撞到你的膝盖了?”
男生解释说在陪女朋友练车,承诺会负责一切赔偿。
他愈说到后头,祝瑜的脸色就愈冷,终于瞥了一眼那人,开口送出去一句:“你很吵。”
我想,如果不是前面有长辈,他会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