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赶到几位长辈跟前,面对长辈的关心,祝瑜语气平和,说没事。

    我们在校内的咖啡店休息,一人点了一杯咖啡,祝瑜坐在我的对面,长辈们围着另一张桌子坐下。

    我说:“我知道春暄。”

    我说出口了,不知道潘多拉的魔盒是否会因此开启,也不知道这段对话是否会给我的、关涉人的人生来一个急转弯。

    祝瑜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垂着眸眼,“嗯”了一声。

    我想看看他的眼睛,却看不到,“我去南方采集文献的时候,听到那边的人谈起她。”

    祝瑜抬头看我,微微笑了一下,“谈起她的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有这个人。我想问一下,你是她的朋友吗?”

    “不是。”

    “不是吗?”

    祝瑜直直地看着我,“她是我的未婚妻。”他歪了歪头,“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笑了一下,“你知道她在哪吗?”

    祝瑜坦然地说:“不知道。”

    我想,我的许多话并不适合对他说。

    我说:“大概以后会知道。”

    我们不再说话,他看窗外,我看向我的老师,对老师笑了笑。安静了好一会儿,祝瑜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保持真诚的原则,说了些春暄的爷爷奶奶对他人说的关于春暄的话,这是关于春暄的小时候,以及我在纪录片得到的观察记录,这是她少年时,还有春应龙的爷爷说的“那是不幸的孩子”。

    我说:“她是一个很寂寞的人。”

    有许多人,以寂寞、虚无的名义□□多情,有的披上才子外衣,有的假借权势之名,他们口口声声寂寞空虚,用以刺伤他人,无限放大□□,以哲学的名义。师兄说,哲学已经全面失守,谁都可以高谈哲学而满嘴流油。

    春暄应该是寂寞的,可是好像许多人都不知道。

    祝瑜大概知道,但他不在乎,他问春暄的行踪,我说我并不知道。

    人的一生,大概要说一大半的废话,不止别人不记得,她回首时,也全部忘记,且不觉得深刻、好玩。

    我的话对于祝瑜而言,大概也是废话。我真不应该向他说这些话的,他好像有点难过。

    我的职业定下来了,在一个单位挂名,去各地流浪,采集静静等待我的地方文献。

    晚上,痛苦镇定,我活得和普通人一样。在老师家吃过饭,告别之后回到住所。

    摊开《春山笔记》看了许久,一页的汉字在我脑子里盘飞,往后只有薄薄几页,这就是那个叫“春暄”的人的人生,我既想知道结局,又希望她就坐在我对面,告诉我她最近弹什么曲子。我静了静,用手指一竖竖地滑下来,终于弄明白意思,长在古老枝干上的一枝杜鹃花落在四岁的春暄怀里,开得正好,沾着露水,茎干上青苔缠绕,神树降福于春暄。

    关于春暄的第二页记录:

    2002年隆冬,我们才知道千山、湖白去世的消息,春暄已经联系不上。十二月七日,神树的一枝树干枯萎,成了一株半死桐。是日,春山降下大雪,白茫茫一片,大祭司宣布寨主春暄死亡。

    据记载,每一任寨主自然死亡时,新一年来临时,神树会在春天落下满树的花,还在枝干上盛开、一簇簇的,非一朵朵凋零。寨主早逝、意外而亡,则神树枯萎一半。这一记载出自第九春山笔记,自记载之初至今,第一次出现神树枯萎。

    十二月七日,我们找到春暄留在家里的旧衣物,拿素色绢布包好,放在架好的竹堆之上,一把火烧起。火焰旁边,七位祭司手举招魂竹开始祭祀,招魂竹顶部枝叶扬起火焰,抛到空中,在浓浓黑夜中亮起光线,召唤春暄的灵魂归来。其余的人围成一圈坐下,敲锣打鼓,在一片白色布条之下。

    招魂举行了三个晚上,期间的白天,人们在燃烧的竹堆旁念经,架起铁锅煮吃食。

    第四天,我们拾起火堆中心的灰烬,拿素色绢布包好,挂在青竹之上,人们排着长队,我们前往春山边缘的河流、石桥,吹竹笛、奏唢呐、拉二胡。这一天,我们带着一抔灰烬,绕春山一周。

    第五天,我们将灰烬埋在神树的底下,为春暄立碑。

    就这样,我们礼葬了弹琴的春暄。

    ——第492春山笔记代笔

    原来她已经死了。

    离春暄的葬礼记录还有一页,我翻过去看:

    后记:2003年春天,春山寨即将关闭,临行前,我和几位长辈前往后山山谷,发现还活着的神树落了满山谷的花,是一簇簇的,还在枝头之上,花朵间隙间是新生的嫩叶,枯死的神树重新被粗大的藤蔓缠绕,仿佛获得新生。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谨记。

    宣布寨主死亡,进入入世状态,关闭春山。

    ——第493春山笔记代笔

    我抱着《春山笔记》跑上楼顶,手里攥着一只打火机,一口气跑到上面,到角落搬了几块之前施工剩的砖块,垒出一小块空地,我一页页撕毁了春山笔记。繁茂的盛夏的夜晚,浮动着燥热、不安,我烧着一张纸,以此燃起纸堆,呛人的烟火腾空袅袅而起,飘到天上。

    2008年8月8日晚,举国欢庆,万国来华,一片鼎沸喧嚣,烟火照亮北京的夜空。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楼顶的门被人推开,我刚好撕掉关于春暄的记录,放入火堆。

    我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看向祝瑜,腿脚麻痛,无法动弹。

    祝瑜跑过来,没说一句话,直直地往火里伸手,抓住几张已经点燃的纸张,有的烧得只剩一角,有的烧了大半,我不知道他抓住的是关于什么。

    祝瑜的手被烧伤,原本白皙修长的手红了一片,火烧到内里的嫩肉,糜烂的红。我不忍看,说:“你不应该看这些。”,我动了动腿,尝试迈步,“这本书的所有内容都不属于你。”

    “你是不是想说,春暄也不属于我?”祝瑜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你错了,春暄的所有都属于我,我会拼凑好一切,再次和她见面。”

    “我们会再见,重逢之后永远不分离,生生世世,地老天荒。”

    他说得那样坚定,声音因为灼热的疼痛而发抖,却仿佛看到重逢之后的日子,阳光灿烂,万里溪谷、群山的森林底下升起白雾,会一切平和、万事顺遂。

    可我看见昏黄纸光映照他的脸庞,把眼泪照得剔透。

    我回到住所,祝瑜带来的人很有礼貌,只搬走了所有关于春暄的日记,没有打翻任何东西。也大概是因为这间屋子一眼就一览无余,重要的东西都在案台、窄床之上。

    次日清晨,我搭上北上的火车,告别老师、师母和师兄,前往中国的最北部。

    我成了春秋的采诗官,震痛的心脏是采诗的木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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