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可换了身装扮，宽大的外套遮住了她原本的身形，和于小菊一前一后走着，如同城市里绝大多数迷茫的打工人一样。

    蹲守在警局门口的狗仔，以及顾杰森的眼线看着赵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派出所大门，都以为她是来调解邻里纠纷的普通人，心中没有升起丝毫警惕。

    更别提，赵可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一个白色的油漆桶，里面塞着电钻铁锤这类工具，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无缝衔接，出现在某位急需装修的业主家中。

    赵可和于小菊一起，倒了两班公交车，最终在去往安西县的最后一班绿皮火车发车前，踏进了车厢。

    将掩人耳目的行李放在两节车厢中间的走道处，赵可主动将身份证掏给迎面走来的列车员，示意她们二人需要补票。

    列车员对这样风尘仆仆的旅客屡见不鲜，随意扫了扫两人，看起来面相老实的妇女气质很快让他放松了警惕。

    唯独在记录两人的身份信息时，列车员盯着赵可递给他的身份证，几乎有些不敢认。

    他是认识赵可的，或者说是身份证上的那个赵可，光鲜亮丽、星光璀璨的大明星。

    列车员在看向眼前赵可的一瞬间，脑袋已经做出了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偷了明星的身份证的假设，可这个假设，比眼前人就是赵可本人，来的还要不现实。

    他张大着嘴巴，不知作何反应。

    赵可见状，眼珠子一转，随后故作深沉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用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列车员顺着她的动作抬头望去，天花板上只有年久失修生锈龟裂的铁皮。

    但他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郑重地向赵可用力点了点下巴，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交还身份证，继续向车厢里走去。

    赵可不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只知道，对方愿意替她保守秘密。

    火车在深夜抵达了安西县，赵可跟随于小菊跳下车。

    对方熟门熟路地拐到火车站外墙后的一角，一番激烈争执后，一名佝偻着背的中年男子愿意以十元大洋的价格，用三轮车将赵可两人运到煤炭厂门口。

    赵可毫无顾及地在三轮车后箱里盘腿而坐。

    可于小菊，越是临近煤炭厂，她的表情就越发紧绷。

    “你在害怕吗？”赵可问她。

    “不，不，”于小菊大幅度地摇着头，“我激动，我很激动，姐姐她也一定很激动。”

    赵可看了看她，侧过头去。

    夜里，一座座秃顶的、形状诡异的山上，微弱的光点在摆动，似乎某种神秘阵法，正在将驶向那深处的赵可吞噬。

    “这个矿口是我们常用的。”于小菊拿起安全帽与铁镐，递给赵可。

    矿洞中，通常会在半空中悬挂着一根长绳，连同整个矿洞，如此，进出的工人便不会迷失了方向。

    赵可跟在于小菊身后，摸着耳朵高度的粗糙麻绳往里走。

    越向里走，赵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呼吸在逐渐变快，是因为氧气在逐渐稀薄。

    不仅如此，越深的地方，灰尘越多，甚至肉眼可见，一片朦胧间，呼吸渐渐附上砂砾感。

    赵可蹙起眉头，“你们没有配备通风设备？”

    为了保证矿井工人的正常呼吸和生存，通风循环设备是每个矿井的必备之物。无论是煤矿、铁矿、还是金矿，但凡是需要人工身体力行地深入洞穴深处的，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都是首要目标。

    但于小菊却表现地十分意外，“通风设备？不是说那东西会增加矿洞内火灾的可能性吗？使用通风设备，不是在害人吗？”

    理论上来说，于小菊说的并没有错，通风设备输送氧气，的确有注意火焰的产生，即使在矿洞中，人人自危，不可能主动产生哪怕一丝的明火，但煤炭自燃的事件，并不是史无前例。

    将近两年前，矿场的经理以为了保护大家的人身安全为由，撤走了所有的通风设施。

    虽然刚撤走通风设施的那段时间，所有人都难以忍受矿洞深处的缺氧和呼吸困难，但为了人身安全着想，大家还是忍了下来。

    “姓顾的那家伙是疯了吗？”听到于小菊的解释，赵可怒不可遏。

    “通风设备定期检修，实时监控矿洞内的氧气含量，动态调控维持稳定，怎么可能会助长煤炭自燃事件的发生。反倒是你们长期处于这种缺氧环境，加上矿洞内灰尘如此之大，长此以往，怎么可能不得尘肺病，运气差了，发展成肺癌也在所难免。”

    “什么？”

    于小菊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

    赵可注意到她的动作，又皱了眉，“刚刚我就想问了，为什么现场连防护面罩也没有提供？”

    于小菊僵硬着嗓音，“最开始是有的，通风设备撤走后，大家呼吸不了，发现拿掉防护面罩会好很多，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带了，经理知道后，也没有再提供过防护面罩。”

    “那要是挖矿挖到了硫化氢，不就把你们一锅端了，连呼救都来不及！”

    赵可面色阴沉至极。

    这顾杰森，真是不把工人的命当命。

    于小菊再见识不多，也反应过来，自己在矿洞中工作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就是在鬼门关门前走过无数来回，恐怕下面祖宗都把地府快磕穿了，才堪堪保住她一条命。

    赵可摸出手机，把矿洞的情况拍了个清清楚楚。

    “光这些管理漏洞，就够把他顾杰森管理矿场的权利给撸下来了。”

    两人继续往里走，不多时，来到了隋大垚和于梅丧生的区域。

    这里是山洞里一处天然形成的洞内悬崖，赵可此时站的是上方，在她脚下，更深的岩层里，肉眼可见地生长着更厚、更密、质量更好的煤矿。

    怪不得顾杰森要大费周章地靠着悬崖建立了简易货梯。

    为了采获这些质量更好的煤炭，矿井工人要先在单根登山绳的悬挂下，随着电梯的运动，一点点下降到下层。

    在采获了整推车的煤炭后，工人需要同时用绳子吊起装了个满的推车，以及工人本身。

    这里所有的吊起操作都是单绳系统，让赵可看得直皱眉头。

    单绳系统承受的力有些，而且在同时吊起多个物体时，比如工人和装了满车的煤矿，单绳的敷衍设计会让物体相互撞击，即使上面有人，也难以控制。

    像赵可在高空作业时，高层楼房外风大，他们是万分不敢用单绳系统的，一阵风来，吹到哪里都看不见。

    于小菊看见熟悉的构造，深处的记忆涌现，她立刻指着单绳系统的顶部的挂钩给赵可看。

    “当时隋大垚出事，就是推车砸到了他身上，将人活活砸死。可经理却说，是他自己没有固定好推车的绳子，才导致的松动。”

    “那你姐姐呢？”赵可凝视着吊起装置钉在头顶石壁上的缝隙，心中逐渐涌上不好的预感。

    “我姐姐，”于小菊一提到于梅便开始哽咽，“她是在正常下降的时候突然坠到了底下，明明她只是一个人，什么特殊操作都没有，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赶到的时候，忙着抢救，没有注意这装置当时有没有问题，可之后再和那些领导对峙时，他们就出示了装置完好无损的报告，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原因。”

    于小菊掩面而泣。

    “是吗？要我看，事实恰好相反。”

    赵可冷漠的嗓音在这空洞黑暗的空间响起，让人心头无端一颤。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膨胀螺丝钉，凿进未被开采的墙壁缝隙，三两下功夫，便像壁虎一样，顺着山洞弧形的、不规则地山壁靠近单绳吊起装置的顶部。

    越靠近顶部，赵可的身体越来越倾斜，最后几乎是仰面朝上，如同一个真正的蜘蛛侠一般。

    赵可伸手碰了碰钉入山洞顶部的机械周围的岩石，似乎是确认了什么，她开始摆手让于小菊远离。

    于小菊在底下看得害怕极了，他们这多年的老工人，也没敢像赵可一样如此攀岩。

    要是这大明星在她陪同下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交代。

    但赵可只是继续摆手，“你往旁边站站，小心砸到你。”

    “砸到什么？”于小菊不明所以。

    山洞顶部生长的是极为坚硬的花岗岩，人力敲打如同以卵击石，矿洞的开采初期，都是用钻机硬生生凿开的。

    只见赵可从腰侧拔出一把小锤子，像是优雅的拍卖会上展现的一样，轻轻的扬起，随后肯定的落下，随着赵可的动作，一大块石头立刻碎裂，脱离洞顶，掉落在于小菊刚刚站的位置。

    “这这这！”

    于小菊震惊，有些胆大地想要上前查看。

    就凭刚刚石头掉落在地面不太闷重的响声，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块看似如花岗岩质地的石块，十分之轻，密度小的不可思议。

    赵可继续在上方敲敲打打，很快，随着赵可的动作，单绳吊起装置钉入洞顶的一圈，几乎都被赵可敲锣下来。

    暴露在赵可与于小菊视野里的，是装置的顶部根本没有钉入石壁，而是突兀地伫立在空气中。

    于小菊上前，用脚踹了踹散落在地上的石块，随后惊呼，“是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