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去冬来的时节里，谁也不会想到，普吉塔大陆上还有地区会下如此大的雪。
连夜的暴风雪封死了一切道路，队员们不得不停止前进。
雷格恩一夜未眠，终于在日出之前，风雪有渐弱的意思，寻得了机会出发。
旅馆房间里，另一张床上被褥凌乱，却没盖着人，而本应睡在床上的人，下半个身子挂在床上，衣服也没换，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雷格恩盯着他脸贴地板的诡异姿势，想必正沉浸在一场美梦中。
窗户被啪的一声打开，寒气毫不客气地挤进来，侵蚀着房间的温度。壁炉里的火早就熄了，灰黑色的木炭上还有一点橙红的火星子在苟延残喘地闪动。
那熟睡中的人丝毫不受影响，甚至呼噜打的更加响亮了。
队长瞅了一眼，眉毛抽搐地跳了一下。索性背手从窗沿下折下一根冰溜子，顺着他的衣摆底下丢进去，这个人才大叫一声，瞬间腾起来。
“别蹦了，诺菲和木何住楼下。”
雷格恩把被子叠起来。
“阿瑞斯，要走了。”
“雷格恩！你就不能温柔点叫我起床吗！”
阿瑞斯现在完全清醒了，坐在地上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还要接着诉苦，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精彩的抒情。
“队长。”
“进来。”
门外是队里的两个女生。一个敲门的眼睛上蒙着白布，另一个是个高个子。高个子的脸似乎烧伤了半边，红的紫的痕迹爬满了她粗糙的皮肤。
还好木何是个盲人，看不见阿瑞斯刚睡醒的邋遢样。诺菲则礼貌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哦，现在看来，你好像是起床最晚的那个了。”
雷格恩挥挥手便出了房间，领着两个人作势要走，阿瑞斯才抓紧泼了几把冷水糊脸，嬉皮笑脸地追上去。
“雷格恩！喂！雷格恩，等等我！”
——
雪落过的地方白得整齐，给这个世界添上几分不真实感。
冬日的太阳显得热量不足，比上这铺天盖地的白雪，连光线都变得无力起来。
雷格恩展开一张报告，边走边读。
也许是睡眠质量远超其他三人的原因，阿瑞斯总是走在第一个，精力充足得惊人。
他三两下爬上一棵树，眯眼远望，发现目标，跳下来大喊着冲雷格恩招手。
“雷格恩，就在前面——！”
拖得老长的尾音听得雷格恩直皱眉，他歪了一下脑袋试图离那声音远点，捏着报告的手都忍不住更用力了。
这次任务的目的地是南方的一个村庄，据上边墨菲特的描述，这里出现了异化的兽类。
等到他们在村口定住脚步，雷格恩才把头抬起来。他将报告叠好，收回去后凝视这个雪花掩埋的村子。
“看样子……”
雷格恩打量着这个寂静得毫无生气的地方。查理斯给的命令本来就有些迟了，再加上大雪封路……
“我们来晚了。”
“……”
“走吧。先看看异化体还在不在。”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一团清冷的白雾。
虽然可惜，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小天城即使使劲浑身解数，很多时候往往还是慢人一步。
队长领头，四个人走成一列。
路面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树枝，枝头上还覆了一层薄雪。屋子的门都敞开了，里面却空荡荡的。
人都去哪儿了呢？
狼藉一片的路边，一棵可怜的老树被卷去了半边身体，新鲜的断面暴露在雪天里，张开锐利的裂口。
老树的后方，一些细小的蓝色荧光点点升起，轻飘飘地铺满了一小片天空。无人的村落里，那像是唯一的炊烟。
“队长，在那里。”
诺菲停下脚步，指着荧光道。
“但目标……异化兽，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
木何没有“看向”诺菲所指的方向，轻声道。
“杀死它的人，也在那里。”
“……”
雷格恩向那处荧光走去。
随着不断地靠近，一丝发锈的血腥味穿透了雪的覆盖，悄悄地钻进鼻子里。不等人去细究，另一股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引得雷格恩皱了皱眉。
异化体，顾名思义，由生物异化而成。
它们就像程序里的漏洞，违背原本的生长法则，成为破坏性强、危险度高的怪物。这群怪物出现的历史算不上长，但可以肯定攻击性不可小觑——目前，大部分异化体就算没有神智，其行为无疑对人类构成了巨大的生存威胁。
为了抵御异化体的攻击，“羽卫”几乎与异化体同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羽卫”被创世神选出，并赋予消除异化体的能力。
至于“羽卫”之名从何而来，据说是早期的卫士们驾乘巨鸟云游大陆，寻找异化体，才有了这个称呼。
好在异化体的数量暂时没那么恐怖，也没有繁殖或者传染的说法。偶尔这里一只，那里一群，几百号人的“羽卫”在大陆各处奔走，足够应付得来。
“羽卫诞生的地方，大概率也会有异化体出现。”
雷格恩在一座被摧残得几乎只剩骨架的砖房前站定。
“好像生来就命中注定似的。”
面前这只异化兽已经快分解完了，很难分辨出原来的样子。还剩下四只兽类的足和一点尾巴，正渐渐地化成荧光飞走。
异化体特有的草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死透了。”
雷格恩绕着这只巨兽的“残骸”绕了一圈。
房子的边缘堆积着破砖烂瓦。也许哪里正埋着一个人，那个人流了血，血和灰尘混在一起，被冷风吹干了。
“左边的房梁下有个人，男孩。应该是死了之后被压的。”
木何没有去翻那些砖瓦，淡淡地说着，继续感知，寻找附近的人。
“屋后也有一个，年龄大一点，也死了。”
她走过去跨过塌掉的厚墙，脚边是一只冰冷的小手。小手冻得乌青，和雪一个温度。
阿瑞斯帮忙搬开横梁，找到了那个年纪比较小的男孩。
男孩的肚子上开了个长长的豁口，露出里面红的白的，已经干涸出一层褐色。另一个小的，则是背上留下了三道穿破肋骨的抓痕。
诺菲把两个小小的尸体搬到空地上，将斗篷脱下来，轻轻地盖在他们身上。
一路走过来倒没见到其他尸体，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了。
有人杀了异化兽，其他人也许趁机逃了。
“还有一个。”
木何转头向墙角。
雷格恩循她的“目光”看过去，那背光的墙角里正缩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约十八九岁的女孩。
粗布制的衣服被撕去了一边的袖子，露出苍白的皮肤和鲜红的三道抓痕，还有些数不清的大小擦伤。
金发和灰尘、雪水紧紧地绞在一起，塞满了衣服与墙壁间的缝隙。
她的头靠在墙上，双手抱腿，嘴唇青白，已然与盖在她头上的雪融为了一体。
诺菲见木何不再说话，眼睛一亮，立刻上前去检查她的心跳。
“这个还活着。”
诺菲松了一口气。
雷格恩蹲下来，掀开她的刘海。碰到她的皮肤时，也感受不到活人的体温了。
女孩的眉心，一枚深红色的印记闪着黯淡的光，图案的细节模糊得看不清了。勉强能够看出有一个大叉，盖着一团类似花朵的纹样。
这种印记还挺少见的，看着不太吉利。
他想。
阿瑞斯反应最快，趴到雷格恩背上，指着女孩的眉心说：
“那是羽卫之印！”
接着他晃起雷格恩的肩膀。
“雷格恩！她好像是一个羽卫！我们是不是捡到宝了？”
雷格恩被他晃的重心不稳，极力忍住要对着他的脸来一拳的冲动，逮住他头顶的一撮毛，把他从背上拽下来。
“你不也是被羽卫捡回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阿瑞斯捂着头，装作委屈地在一边小声咕叨。
“把她带回去吧，让安医生看看。”
诺菲把女孩背起来。
天城是天河的发源地，小天城在就在天河上游，是羽卫集中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一个羽卫集散中心。
新生的羽卫也在此受到教育，能力成熟后，就能离开小天城，肩负起清除异化体的使命了。
等到诺菲背着女孩离开，队长雷格恩跟在最后面时，发现木何还站在原地。
她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眼神，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木何？”
雷格恩提醒道。
木何虽然看不见，但完全没有一般残疾人的迟钝，反而是个思维相当敏捷的人。
她刚入队时，队长还担心过这一点。但木何惊人的考核成绩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有些奇怪木何此时的停滞。
“注意到什么了？”
雷格恩问。
“没什么。”
木何回答得干脆，绕过雷格恩跟上去了。
“……”
雪地上的脚印乱成一团，深深浅浅，记录着四人来去的轨迹。
一路上他们没有看到任何村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吧。异化体也死了，后面便没有羽卫的事了。
回去的路是沿着天河走的。
未冻结的天河水安静地翻滚，带来上游的温热，指引羽卫们回到共同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