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火红的夕阳落在雕像上，那只火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显出熊熊燃烧之态。
巨鸟翅膀的投影下，少女的眼睛发出澄澈的光辉，据说那是用某种宝石做成的，为了凸显英雄美丽的眼睛。
“天色不早了，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吧。”
雷格恩四处张望，让三人留在原地，他去打听附近的客栈。
赛莲走到雕像前，扶着膝盖半蹲下来，好奇地读着底座上的石刻的文字。
这位英雄的名字是用古文字写的，一层薄薄的金色涂料填充了凹刻，笔画看上去很复杂，不过大体上看，字形倒很规整。
小天城的资料更新非常慢，可以说是人和资料比命长。目前，图书馆里仍有三成的书是用这种文字写的古书。
现在使用的文字算是古文字的简化版，区别不大。另外加上长此以往地向图书馆借书看，赛莲也会认古文字了。
当她看出来最上方的两个大字时，忽然眼前一亮，惊奇地念出声来：
“慕……荷……？”
“嗯？”
木何听到有人叫她，转头向赛莲“看”过去。
“这个人也叫木何啊。”
赛莲抬头，指一指雕像里拉弓搭箭的少女。不知是不是唐国人都长这样，抛开这个英雄美丽的眼睛不说，只看这脸型身形，还有射箭的姿势，两人还真有几分莫名的相似。
“小莲，你认识这两个字？”
阿瑞斯挠着头，对着那两个像天书一样的古文字绞尽脑汁。
木何走到底座前，伸手轻触这刻字，摸索出字体的形状。
“是叫慕荷。”
她接着向下，抚摸刻着英雄事迹的文字。
“她在一千多年前，为保护唐国牺牲了。”
晚霞平铺在她的侧脸上。从赛莲的角度看过去时，她的身影被埋在泛黄的阴影里，逆光之下看不清她的神情。
“哦……”
赛莲喃喃地应着，脑袋凑近了来看这个“慕荷”的传说。
唐国之南生怪鸟，形巨大，羽附火，火至之处，万物皆成灰烬。
西南有云族女与汉结发，得一女，名曰慕荷。
慕荷善射而勇，于白塔之巅与鸟斗，射怪鸟，除邪祟，遂殉国。
“走了，找到住的地方了。”
雷格恩远远地要喊他们过去。见三个人都聚在雕像前，没有动身的样子，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雷格恩，这个人的名字和木何同音！”
阿瑞斯指着他并不认识的两个古文字，声音亮亮的，新奇地说道。
雷格恩看上去不感兴趣，他手一扬，在前面带路，让四人去客栈休息。
赛莲经过与无素女的一番厮杀，身体还兴奋地热着。说这时候躺下休息吧，又还太早，她睡不着。
无素女可怕的尖叫声简直余音不绝，后劲十足。她头脑里长期维持的清净被这叫声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出门，向老板娘借了条毛巾，用热水打湿了擦一把脸，做几次深呼吸，回到床上盘腿静坐。
白天的人潮散去后，夜市的商贩还在赶来的路上。窗外剩下一些细碎的人声，车轱辘声，关门窗的摩擦声。
纷杂的各种动静交织在一起，彼此默契地保持着同一个水平的响度，反显得此时的街道有一种繁华褪尽，潮汐涌动的寂静。
咕咕——呜——
赛莲刚坐下，肚子就抗议似的叫起来。她才想起来今天几乎什么都没吃，只在早上出发时草草吃过一点东西。她放弃通过静坐屏蔽脑内杂音的计划，干脆直直地仰头，双臂展开向后一倒，放松地躺下去了。
同在房间里的木何停住收拾的动作，直直地向声音来源处转过头去。
“我忘了。我说要带你出去的。唐国离得远，接下来没任务的话，是应该好好玩玩。”
她一根指头点在下唇上，仿佛在打算什么事情。
“去外面吃晚饭？”
木何打开门，站在门边等赛莲从床上爬起来。
“什么？你们要出去玩？去哪？”
阿瑞斯从隔壁房门猛一个探头，不假思索地来了个三连问，把刚走到门前的赛莲吓了一跳。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听到木何的话的，除非他一直在门口守着，要么就是早有预谋——
“我们两个去。”
木何把赛莲往前推，从阿瑞斯旁边走过去。
“带我吗？”
他压低声音，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问。听说这里是木何老家，阿瑞斯老早就想来看一看了，背着雷格恩，硬要跟过去。
“去哪儿？”
雷格恩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阿瑞斯被拍得一激灵，跳出去几步，绕到木何身后躲起来。
“没什么，我带赛莲出去看看。”
木何向赛莲的一边歪头，平静地回答。
雷格恩盯住阿瑞斯不甘心的眼神，抱着胳膊问：
“阿瑞斯，你呢？”
“他也去。”
木何往旁边一让，阿瑞斯的“屏障”便消失了。原本被抓包的痛苦在木何的一句话之后，马上转换成了奸计得逞的洋洋得意。
雷格恩看看木何，又看看赛莲，挑一下眉毛，反手关门。
“哦，那就一起去吧。”
阿瑞斯不由得在心里暗喜一把，屁颠屁颠地跟在木何后面走出了客栈大门。雷格恩见怪不怪地注视着阿瑞斯，看着他高兴得忘了怎么走路的背影，发自内心地心道真没出息。
夜市的灯火已经悉数亮起，人流如织，酒肉吃食的香味穿过人群，充斥着整条街道。
“你们跟着我走，还是分开玩？”
木何回头对两个男生说。
“我跟你去！”
阿瑞斯举起手，毫不犹豫地答道。
木何停了几秒钟，选了一个方向走了。
“那就一起吧。”
她在前面引路。木何走得慢，后面是雷格恩，赛莲不怕掉队，有机会慢慢地看夜市上五花八门的摊位。
雷格恩一个不留神，阿瑞斯就溜到某个小摊去了。等到他找到队伍跟上来时，手里必定多了一件吃的或者玩的。以至于木何到达目的地时，他怀里已经塞满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了。
偶尔赛莲也会突然消失。但她不买东西，看上去在和那些上了年纪的商贩老头们交谈两句什么。
“给你分的经费是这么用的吗，这次任务的报酬还没领到吧。”
雷格恩说着，锤一下阿瑞斯的脑袋。
木何停在一栋楼前，许久未动。她闻到楼里传出来的阵阵茶香，还混杂着一丝酒香。
“这门面换了？”
她停了半晌，略带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
赛莲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没事。就这里吧。”
木何说着，径自向前走去。
赛莲抬头，在灯光中辨认出店铺的招牌——这是一家茶馆，楼上是则是饭店，现在正是生意红火的饭点。
穿过茶馆上了楼，前台的伙计热情地迎过来，问木何要点什么。
“您知道徐记糕坊吗？”
木何接过伙计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淡淡地问道。
“嘶……客官，您说哪个糕坊？咱们这儿一条街上就有好几个徐记糕坊，还有刘记糕坊、王记糕坊……”
茶杯里的茶叶在热水里微微浮动，茶汤清透，映出木何的影子。
楼上的觥筹交错之声清晰可闻。
灯光闪烁，狭窄的饭店里晃过了不知谁的身影。
在一段短暂的沉默间，她觉得时空有些错乱了。
“谢谢。”
她将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离开。
阿瑞斯在门口等木何。他向饭店墙上的木牌上望去，正盘算着一会儿要点什么菜。
“不进去坐？”
木何说着从他旁边经过了，向雷格恩坐的桌子走过去。
“点好菜了？”
她靠着赛莲坐下来。
“差你了，还有阿瑞斯。你们想吃什么？”
雷格恩招呼来饭店的伙计。
“问他吧。”
木何看上去没什么心情，尽管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有区别。
“怎么了，你不高兴？”
赛莲趴在桌子上，扭头小声地问她。
“想找的店不在了。可能已经搬走了吧，毕竟我有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木何摇摇头，尾音里落下几分遗憾。
“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动，我也不了解了。”
赛莲听着，眨巴眼睛，捏住筷子的两端轻轻转动，想起木何说她一千年没回家的玩笑话。
第一盘菜在伙计的吆喝声中端上桌，饥肠辘辘的赛莲立刻被香味勾去了注意力，坐直起来准备吃饭。
待菜差不多上齐，阿瑞斯正要动筷子时，他目标明确地扫视一圈桌上的盘子，突然停下了伸筷子的手。
“咦？我的丸子呢？”
他再次寻找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看掉了。
“我去问问？我的南瓜也还没来……”
赛莲起身，去找伙计问。
店里的几个人，正在饭店最深处的后厨忙活着端菜。她艰难地一路挤着桌子与椅子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穿过去。
身旁的一张大圆酒桌上，正聚着两拨人在看戏起哄。桌子一侧坐着两个人，其他人都站着。
若仔细听喧哗的内容，大概能知道是那两个人在玩斗酒之类的游戏。
赛莲在左侧，坐在左边的人被人群挡住，她完全看不见。右边则是个胡茬满脸的大汉，看上去约摸四十来岁。
她看这阵仗浩大，忍不住挪动脚步，歪着身子想知道另一个人是何方神圣。
无奈她个子不够高，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那人荷叶边的袖口和白皙的右手，食指轻敲桌面，手边是一个空的小瓷杯。
大汉面色赤红，眼神迷离，一只胳膊撑在桌子上，手里还有一满杯酒，明显已然有了醉态。他热得脱光了上半身的衣服，棕色的皮肤在灯火下油光光的。
“哈哈！黄老头，你输啦！”
听声音是个活泼的少年，讲起话来都清爽干练，不见一丝醉意，想必就是另一个人了。
“按你讲的规矩，快快把你的红宝石坠子交出来啦——”
那个少年的右手从人幕之后移走了，是去伸手要东西了吧。
被称为黄老头的男人打一个酒嗝，认赌服输，慢吞吞地从衣服堆的里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吊坠来。
吊坠挂了个石榴般深红色的菱形宝石，在饭店的黄色灯光下反射出华美的光芒。
这让赛莲想起那个“嫌疑人”的眼睛。不过如果要细说，那是一种更接近于玫瑰花的深红色。
少年拿到了吊坠，骄傲地举起来给大伙儿瞧着。人们饱足眼福，也渐渐地满意地散开了。
“黄老头今天真是遇到对手了，老板娘的“白露”，他居然干了五杯！”
“就是啊，不知是谁家的小少爷，看着长相也不像本地的，就看上了黄老头子刚淘来的宝贝。”
“啧啧啧……高手啊……”
随着人群渐渐消失，少年的身影也在幕布撤去后渐渐显现出来。赛莲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过。
白色上衣，椅背上放着脱下的深色的斗篷，麦金色的头发，还有——
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赛莲心下一惊，瞳孔骤然缩小，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少年晃一晃手中的战利品，将吊坠收起来，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单手披上斗篷，步伐轻快地向楼梯口走去。
他没有戴帽子，整张俊朗的脸都暴露在赛莲的视野里。
“等一下！”
赛莲想喊住他，正要跑过去，几个食客从面前经过，恰好挡住了赛莲的去路！
她好不容易才拨开高大的人墙，重新在饭店里寻找那个人。
但楼梯口空空如也，少年像一缕烟似的，悄无声息地蒸发了。
“队长，那个人！”
赛莲来不及奔回他们的饭桌，隔着几张桌子对雷格恩喊道。她紧跟着飞速下了楼梯，追出茶馆。
门外，人们仍然像往常一样在热闹的夜市里游玩。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们的桌子靠窗，雷格恩索性翻过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下来。他找到赛莲，问她目标的去向。
两人面对茫茫人海，一时不知从何找起。
少年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