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外头安静了下来,没多时,便有人来敲她的门。敲门声清脆克制,崔颜疑惑地起身开门,竟真是掌柜婆婆。

    掌柜婆婆一手举着一盏油灯,一手捏着笔,臂膀下夹一本簿子,她是来上账的。崔颜拿出过所递给她,她铺平簿子,将油灯放到离自己眼睛半寸之近,顺着灯碟舔了舔笔,誊写了一遍。那一丁点墨在油花里噼啪炸响,冒出淡淡的焦臭和油香,味道奇特,似随口说道:“长这个姓可不多见。”

    崔颜微蹙着眉,只应了一声,没有多言。等她一走,掩袖捂鼻,嗅了一口腕子上早上刚抹上去的天香,畅快不少。

    不等她去推窗,又来了一个敲门的人,这回敲门声又有些不同,只咚咚咚三下,干净利落不失分寸。外头的人不等崔颜应门,就开口了:“奴婢是隋珠,我家小姐特意让我来送东西。”原来是那世家小姐的婢子。

    世家大族的女子从小受诗书礼仪熏陶,早将仁义礼智信做足了功夫,然而也受不住人多口杂,一屋子人一屋子糟污事的感染,面子做足了,里子是什么样,都未可知。崔颜摆出一副好性子让隋珠进来。

    这间房狭小,又在楼梯口处,晚上起夜的人多,口就杂,平时是不会留给客人住的。一进门就是床,床边并着一张巴掌大的小方桌和一张椅子,隋珠只好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摆至床头,说道:“我家小姐见您身上衣衫染了纤尘,既不见您带了包袱,又不见婢子相伴,料想您来去匆忙,于是特意挑了一套今秋新裁的衣裳送给您,望您笑纳。”衣裙上还躺着一把镶着贝壳珍珠的桃木梳,她接着道,“小姐说这把梳子是她用惯了的,先借您使唤一日,等明儿早晨,我再来取。”她本是有些做派的,但看眼下,这位小姐虽不着朱粉,发饰凌乱,却相貌不凡,气质与众不同,住在这间房子里,犹如明珠蒙尘,让她于心不忍,有了愧疚之意,“今日让小姐受了委屈,着实过意不去。”又将伴着一起拿下来的食盒打开,露出一碟精致的点心,“方才我妹妹和玉口不择言,也还请小姐大人大量,不与我们一般计较。”

    这世家小姐细心体贴,温良恭俭,身旁的婢子也一个赛一个的心思玲珑。崔颜只是笑而不语,在心中打趣,方才她玩笑这位小姐急着回去见心上人,反而误了时辰,她倒在这儿等着还她呢。

    便不做推辞,一一收下了,送走隋珠,她梳了头换了衣裳却没动那盘点心。

    玉京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出门在外,从不用外头没来路的东西,她们早有准备倒也不意外。崔颜自小没有受过这等礼教,不过出于谨慎,她确实不会跟那个掌柜婆婆要吃食,这碟精致的点心,她也不会轻易品尝。

    崔颜收拾妥当,推开墙上唯一的气窗,一是为透气,一是以备不时之需,合衣躺下后,暗自希望这一夜再无事发生。直至后半夜,连外头的虫儿都懒怠叫了,一声异于寻常的咯吱声在这夜里清晰可闻,让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无奈叹气,该来的总是要来。

    那是有人踩在堂内的楼梯上发出的声音,紧跟着一句咒骂,“早叫那婆娘修好它,险些坏了老子大事!”

    “老大放心,婆子的迷魂香一丁点就能放倒一头牛,戳瞎牛眼睛都不知道醒的。”另一个人讨好地说。

    那老大唾了一口浓痰不知黏在了哪里,心情不爽。

    那人又道:“那小妞自作聪明,用个婢女的名字就想瞒过您的法眼,她哪里知道您神通广大,早将她查了个底儿掉。”似乎掩唇笑了一下。

    似是仗着那散发奇怪气味的迷药厉害,说话没了顾忌。

    崔颜听到此处,已十分确定,这家店,这些人,都是为她准备的。她早已有了主意,起身跃出窗外,在后院找到上房的窗,登上一棵歪脖子树,借着树杆的力,踏上二楼的廊沿,抬手掀开了那扇窗,轻手轻脚穿了进去,似一道青烟一般无声无息。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两个婢子守在外间也不醒人事。

    月光下,世家小姐的脸清晰可辨,她有一枚似樱桃的唇,红嘟嘟的很香的样子,唇角又微微向上弯出一道浅浅的沟,就这样熟睡着也觉她带着笑,散发着温柔的善意。

    崔颜想,他走时她也没几岁,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再见,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她。

    她忽然伸手捏了一把世家小姐的脸,那手感像在捏一朵春天的云,暖烘烘的,柔柔软软的,轻轻一拨弄就能散了,等她捏够了,也不见这小姐醒来。

    楼下逐渐嘈杂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应是以为崔颜跑了,正气急败坏。正是此时她拾起桌上的冷茶,给她们主仆三人,一人泼了一盏,人这才惊醒过来。隋珠身边的那个脾气火爆的小婢子和玉刚要叫嚷,被崔颜掩住了口鼻,她低声道:“这是一家黑店。”

    似是印证她的说法,楼下那群匪盗毫无顾忌地高声叫嚷起来,像极了一只狗冲进了鸡群。

    “快去楼上!”

    “那三个可是大买卖,别让她们也跑了。”

    “尤其是那位小姐。”

    倒省了她一些功夫。

    世家小姐慌了神,崔颜令道:“穿好衣裳,我掩护你走。”

    三人马上反应过来,世家小姐和崔颜穿得衣裙类似,只要戴上帷帽,很难辨别出来。

    不等那伙人上来,崔颜从窗户放了一根绳索下去,隋珠背着小姐,从那里爬了下去,而崔颜带着和玉打开了门,从走廊上往另一头的楼梯跑去。那伙匪盗来不及细想都跟了过去,两人一边乱斗,一边跑。两个姑娘终是打不过一群人的,眼看就要到门口了,他们还是紧追不舍。崔颜跑累了,帷帽在她身上飘来飘去,掀起了一角,又匆匆落下,她气喘吁吁地对和玉道:“等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出去。”

    和玉到底年纪小,见崔颜如此仁义,已将早先的事抛诸脑后,良心上一时过不去,担忧道:“那你怎么办?”

    崔颜道:“我知道你们来头大,你一出去就去找人来救我,我还能有一线生机。”

    和玉不忍心,不肯走。

    “我们两个要是都被抓了,我家可没人会救我。”崔颜见她还是犹犹豫豫的,催促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快走!”

    那伙盗贼实在跟得太紧,已经追到了门边,崔颜顾不得其他,将院门开了一条细缝,一个转身就将和玉挡在身后挤了出去,然后关门,插上门栓,自己堵在了门上,大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和玉哭着想喊,这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漂亮姑娘的名字,方才商量好的计划就像个笑话。她只好哭着问:“你叫什么啊?家住在哪里?我怎么找你啊?”

    那些眼前的穷凶极恶之徒,残暴手段,恶毒咒骂,通通随着大门的关闭,被关进了门内,没有人回答她。和玉心凉一片,又怕辜负她的一片苦心,擦了眼泪拔腿拼命往树林里跑去,去找隋珠她们汇合。

    而里头似水溅进了油锅,激斗愈演愈烈,崔颜没了束缚大有以一抵十之勇。

    等和玉跑远了,没了动静,崔颜速战速决,一招放到了两个盗匪,那两人哭喊求饶道:“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

    对面还有四个,举着家伙事儿不敢上前,踌躇犹豫着,其中一个颇有几分胆色,似是带头的老大,说道:“这女子本事不小,这次要是让她给逃脱了,她必然要去报官坏了我们的生意,断了我们的生路,不如我们一起全力制服她。她长得这般漂亮,是卖到西戎或是留下来自己享用,都不亏。”

    被这样一激,剩下的人一下变了神态,纷纷跟随他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刹那间,眼前的匪盗们眼泛红光,血脉偾张,仿佛身上的伤痛都消失了,变成了铜墙铁壁,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崔颜疑惑不解,拿出了十分的功力,竟还有些吃力。

    见她体力不济后,那带头的匪盗攻心道:“你不会真以为你那小丫鬟能跑得掉吧?”其他几个匪盗跟着笑起来。

    崔颜细细地呼了几口气,“那好吧。”

    她举手将帷帽摘下,露出那张明艳动人,举世无双的脸。那几个盗匪聚是惊喜交加,笑得更加放肆和侥幸,说道:“还以为到手的鸭子飞了,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生怕她再反抗,速速上前要去拿她。崔颜一扬手,“我自己走。”那几人被她陡然锐利的眼神慑住,只敢将她的双手捆住,做个样子,没人再去碰她。

    打开院门,门外的一伙人绑着三位狼狈不堪的姑娘正等着他们,其中之一确有那世家小姐,一个都没跑掉。

    火光擦亮浓稠的夜,崔颜身上起了倦意,双目却炯炯有神,似乎被捆住的不是她,阶下囚也不是她。只听她懒懒地说道:“听我一句劝,你们最好还是放了她们。”

    那盗匪没接话,只当她在耍嘴皮子。

    “也是。”崔颜揣度,他们毕竟是盗匪,刚到手的财路,哪能说放就放,只好摊牌,“她们是虞国公府的女眷,那位便是虞国公长女。”

    她此话一出,比晴空一道春雷还要吓人,虞大小姐惊得说不出话来,隋珠与和玉更是目瞪口呆。她们不明白,她们未露行迹,不知她是从何处得知她们的身份的。

    虞大小姐肝胆俱寒,红艳柔软的嘴唇都吓成了惨白,隋珠与和玉抱住她,她才堪堪能站稳。她曾听训祖母教诲,若是遇到这样的事,家世越大,反而越不利,因为匪盗会以为自己即使拿到钱也没命花,不如鱼死网破,或奸杀或剥皮抽筋或活埋,多为惨死。

    她本不欲暴露自己的身份的。

    盗匪们打量起虞大小姐来,丝毫不露怯意,顺势说道:“那不是正好,可以大大捞一笔。”

    崔颜冷艳的脸上全是嘲讽,她不厌其烦,慢悠悠地说道:“当年勾陈之变,当今天子率两员亲信悍将杀回玉京,一夜荡平逆党,其中之一便是虞国公。后来因天子没有公主,又尤其喜爱虞国公的长女,特赐封为羡阳郡主。这世上除了天家以外,她最为尊贵,你们若是动了她,才是真的丢了生路。”

    那盗匪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做的就是玩命的买卖,越是要命,越是发财。”那盗匪不知是不是在药丸的作用下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嚷道,“我管你是谁,进了我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1]”

    不再给崔颜说话的机会,一起赶进了一辆马车,不知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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