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

    皆城总士推开真壁家的门。

    “之前说好的菜谱……一骑，你在做什么啊。”

    辘轳前对着泥土发愁的一骑回头看着他，又看了看总士手中的袋子。用来推塑杯底的木棒还滴着泥水，转盘上成型的器具却是一种奇妙的三角形，塑出的杯口也凹凸不平、看上去似乎变成了起起伏伏的海浪线那样奇妙。总而言之，大概可以算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除此以外，辘轳边的坐垫也是歪着的，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导致坐在这里的主人忽然跳了起来。在看到一骑身上弄脏的围裙，以及地板上零星的泥点后，总士多少明白了什么。难得看见对方不器用的样子，一边想着，一骑也会做出这种事啊，一边忍不住想笑出来。

    “这是今天早上在山上新采的土，”一骑在旁边的水池里洗净双手，解释道：“不是一贯采土的地方。总而言之，眼睛恢复了，就想去其他地方试一试。虽然也是黏土，但是土质不太一样。”

    他脱掉围裙，用竹刀把刚捏好的杯子划成两半给总士看。软泥失去了结构的支撑，发生微妙的变形，向两边倒下，露出的内芯里有一些奇特的物质。明明洗过泥，又过了筛，在太阳下晾晒的时候摸起来也很细腻，但是做出的成品却有些奇怪。果然还是只能在熟悉的地方采土吗。一骑想着，带着总士走到楼上的客厅里，在他将茶杯递给总士的时候，对方忽然问道：

    “这种土质看上去更红一些。是在山崖下采的吗？”

    一骑一边翻着总士拿来的菜谱，以及收拾好的、还能用的餐具，一边答应着：

    “一般都会在山脚下采，那里的黏土比较好。”

    “另一边的土，是在山腰还是山顶呢？”

    手中的茶杯有着粗糙的质感，但是触感温润，形状也很好。相比之下，一骑还需要磨练技术。也许不告诉他比较好，虽然许诺了不会再隐瞒一骑和远见，但是也并非什么事都需要解释的。大概。

    “是在山顶。总士……？”

    但是总士的犹豫显然为时已晚。一骑已经从他的欲言又止中觉察到了什么。他放下菜谱，习惯性的没有用眼睛，而是用指尖摸索到总士放在茶杯上的手。很凉。

    皆城总士叹了口气。

    .

    .

    .

    虽然大部分战斗都能控制在战域范围里，但是偶尔也是会有意外的。

    本岛被袭击的情况，大多是因为异界体探测出了核心的位置，想夺取核心或者是齐格飞系统。这些异界体被击破后，有些会成为虫洞现象的中心，吞噬周围的事物，有些则会化为黑灰回归大地。

    异界体是硅基生命体。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主要由一种元素构成，只是说硅构成了它们的元素骨架而已。地球上除了碳基生物，也存在着硫基生物。相比之下，以硅为中心形成的键十分脆弱。但是偏偏，这就是构成如今的总士的身体的元素。

    “恐怕，山顶上遗落的，正是它们身上硅基捕捉到的其他元素吧。随着元素骨架的解体，也没有用虫洞吞噬周围事物的意向，于是化成了山的一部分。就像这样……触感应该是一样的。一骑。”

    熟悉的灰紫色的眼睛，以及握着茶杯的手指，此刻有着与异界体相似的金虹色光芒。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还没有人见过的样子，出现在一骑的面前。虽然不知道来主操的核，以及总士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又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是不可能实现的奇迹就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坐在他的对面。

    被分解，又重组了——他想起翔子说过的话——然后以正确的形式再次诞生。不会出现在其他的地方。只会存在于此的某种事物。似乎有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在对一骑迟钝的直觉嘶吼着，那样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的问出来：

    “现在的眼睛，已经能看得见了吗。”

    总士露出错愕的表情，然后又笑了。

    “先问的居然是这个吗。”

    .

    .

    .

    再怎么说也没有用这样的土做陶泥的心情了。两个人拎上捅和铲子，向山上走去。

    “早上的时候，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今天是山之日。去商业街买菜的时候也看到了假日折扣，原本想着清晨采土的时候就算爬过山了。”

    一骑这样说着，结果还是要再来一次。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了很多人，初中部的小孩子们甚至带上了网兜和西瓜，正在山上的河水里享受凉爽的夏天。背着捕虫诱饵的芹放下陷阱后，还和他们打了招呼，问他们是不是准备在山上野餐。总士看着一骑拎着的背包，实在说不出否定的话。

    “不管怎么说也太多了吧，只是上山而已，没有必要准备那么多东西。”

    “清晨上来的话确实不需要，但是现在已经是午后了。水和创可贴当然是必须要带的，除此以外也有一些小工具之类的。想到可能会在山顶休息，所以也带了简单的饭团。”

    说是简单，但也是绝对不会在商业街买到的豪华配置了。米饭里拌入健康的芦笋、枝豆和樱花虾，馅料是鲑鱼和明太子。最令人吃惊的还是这样的食物是一骑在决定“好，那么就上山吧”后五分钟便准备好的。早上吃过面包和营养剂的总士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当主厨把多出来的边角料塞给他之后，拒绝的话就不是很能说出口了。

    如果不是他拦着，一骑甚至想带上保温瓶和味增汤。哪怕是现在，一骑也仍然在小声说着“有时间的话，饭团煎一下更好吃”“忘记加上芝麻了”之类的话。就算总士说这样的便当可以春季赏花的时候再准备，对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一骑说，夏天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再说，赏花便当里一般也不会是这样的饭团了。

    两个人绕开绊脚的树根和野草，一边为赏花便当里到底是普通饭团和炸丸子，还是配樱饼和厚蛋烧有一下没一下的争论着。在走到山顶后，他们把土还了回去。总士一边从塑料桶里向外铲土，一边对一骑说：

    “其实看不出什么区别。这里的土，和其他地方的土，一样都被植被覆盖着了，已经变成小岛的一部分了。你也不用过于在意这些，异界体的本质是他们的核心，身体不过和形成的力场一样，是保护他们脆弱的本质的壳而已。”

    山顶的风景很好，能远远听到野餐的人们的声音。看着这里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土壤，一骑忽然想起来主操说过想吃他做的饭，以及纷纷落下来的他的异界体同伴们。但是问了之后，明明不需要进食的来主操又说出一些奇妙的道理。他笑了起来，把洗干净的餐巾和饭团递给总士：

    “怎么说呢，很有你的风格啊。”

    “……啊？”

    .

    .

    .

    这算是日常吗。

    走下山的时候，总士想。

    明明有更多话题可以说，就像小时候那样，想着小卖部里的盐水冰棒和弹珠汽水。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冰棒和汽水都不再有吸引力了，收集了一整盒的弹珠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看着走在前面的一骑，他想起14岁的自己想过的、好像实际很无关紧要的话题。刚刚在客厅的谈话里，总士也是想过解释眼睛的事情的。但是对方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那样，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总士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骑一定是明白的。

    自己并不会觉得看不见的、不能驾驶法芙娜的眼睛的，是完整的自己。希望保存下来的，是更加珍贵的事物。在系统里，在crossing的时候，仍然能感受到的感情，如果真的能够如司令说的那样，转变为自我肯定的话，他愿意去尝试。

    山脚的出口距离商业街不远。虽然已经是立秋，天气却仍然很热。他们在店里买了两根冰棒，微咸的味道刺激着感受到甜的舌尖，和刨冰机运行的沙沙声一起，是总士关于夏天的记忆，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确实不像小时候那样好吃了啊。”

    他听见一骑这样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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