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提前和一骑约好了今日的行程,但是当天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分开很久的感觉。
理由当然不必多说。最近这几天,总士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准时到器屋门口报道。在晚饭的香气、以及一骑视死如归的眼神里,拿出一叠补习本。
“开学后就是高中二年级了,”皆城总士坐在小餐桌边,摸出一副眼镜,说:“我几乎没有上过课。你也是,因为眼睛不好,顺利逃掉了很多补考。但是这次开学后,大概就不是那么简单便能通关的了……总之从数学开始,再怎么说也是基础学科,你……”
因为是救世主型法芙娜的驾驶员,一骑经常被工程部的老师们拉走上课。可以说,是在没有任何理论基础的条件下,先有了更换零件以及基础维修的实践经验。在摩尔多瓦基地重塑机体时,更是在不影响机体性能和运转的情况下,拆掉了翅膀一样的同化针。
虽然本人没有在工程部进修的想法,但是因为被工科的教授们请求了诸如“至少要学会武器的正确用法”“还有鲁格之枪真的不是魔法棒”之类的事,所以相关知识变成了不得不学习的必修课。从这个角度来看,总士作为齐格飞的驾驶员,除了为自己心仪的进修方向准备外,对于其他学科的了解也必不可少。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人都有山一样高的资料要读。一骑本来就不是很擅长理科,以往能够低空飞过,不像剑司和卫那样在需要课后补习和考试的及格线上挣扎,都是亏了成绩位于年级前列的春日井甲洋帮忙讲题的缘故。现在,这个艰难的任务交给了皆城总士。
而对于总士来说,比起学校的课题,他更需要吃透基地的资料,所以投放在普通考试的精力不多,本人成绩也只是中游水准。然而在小岛开设了高中后,课程更像是与职业知识衔接的跳板,必要性自然直线上升。如果总士想选择心仪的学科就职的话,相关的成绩至少也要达到标准才行。
“没有说非得拿到满分的意思,”总士翻着练习册,说道:“但是每个方面都要了解一些。救世主型确实太过特殊,日野博士交给我们的资料也没有吃透,所以作为驾驶员,你的压力仍然要大一些,如果机体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你在听吗?”
一骑点点头。总士的讲解思路和甲洋完全不一样,但是都很方便理解。只是,当一骑看到穿着熟悉的蓝白条纹短袖,留着似乎没什么变化的长发,却戴上了一副眼镜,坐在自家的圆桌边的总士,仍然觉得很稀奇。
“你……有点变了啊。”一骑忽然说。
皆城总士如临大敌的紧张了起来。
这个句式很熟悉。
好像远见和一骑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后者在似乎很平静的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便离家出走了。作为被留下的那一方,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都是皆城总士的噩梦。
他会去一骑喜欢的地方,会去思考一骑当时的感受,会询问远见真矢是不是知道什么。但是,直到对方回来,两人间发生了一段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的对话后,当他把一骑送回禁闭室里时,他看着对方眼睛里的自己,仍然不知道对方的感慨里是否有什么自己未曾探知的深意。
对于当时的孩子们来说,这样的话语,无异于一种对于压迫的反击。而毫不留情的实施着压迫的14岁的总士也明白,也许并不是自己改变了,也许自己改变了也无所谓,只是大家都很讨厌那个突然改变了的世界而已。无论如何,现在的一骑是笑着说出那句话的,所以总士从善如流的问道:“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嗯……很新鲜啊?”一骑站起来,走到总士身后,双手捧起长发:“比之前更长了,似乎有点卷了。眼镜也是,感觉好厉害啊,氛围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刚刚坐在我对面的总士,感觉很有学校里的老师的样子……诶?”
他碰掉了总士的眼镜。失去了变色镜片的遮挡,那里露出了一双仍然泛着金色的眼睛。皆城总士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一骑慢慢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似乎在观察着他尚未恢复回人类模样的瞳孔。
对于如今的我,你会怎么想呢。有的时候总士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很奇怪。他并不是像咲良那样,会因为恐惧和濒死而极度渴望生存的类型。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也不会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是在虚无里,只要动一下念头,就可以放弃一切的走过那条线了,可他却一直努力维持着清醒。
如果是一骑的话,似乎发生什么都不会很奇怪。总士简直可以想象对方说着“总士就是总士啊”的声音,也可以想象他说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的样子。但是一骑一直没有开口。
他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睛上的伤口。动作很轻,感觉很痒。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而开始准备开学后的补考。
“这样姑且就差不多了。”
皆城总士合上练习册。这几天补习了高中一年级的学习内容,连他都有些头晕眼花。虽然里面有很多基地的勤务知识,但是更多的,还是越来越深入的专业资料。
据说羽佐间老师已经和卡农就职业方向的事情谈过了。如果卡农愿意选择工科的话,羽佐间老师只会要求她在对应的学科方面拿到高分,而不会过于关注她在文科或是生物方面的成绩。而这个刚刚建立的高中学校,大概也不会要求他们真的在学校内就读到第三年。
这些事情,一骑也多少听说过。比起对于将来的迷茫,他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刀剑逼近喉咙的紧张。总士不在的这两年里,几乎有一年时间,他是在休眠舱里睡过去的。另外一年也因为逐渐失去视力而过得混混沌沌,接管乐园的事也是因为不想看到远见为难而已。
只是身边的人都很体谅他,一直在帮助他,所以他也多少有些忽略其他人身上的紧迫感。直到总士翻着教材和课本,和他算着,说再怎么看这些内容也就只够教一年半,大约高二下学期就要开始实践课……
“然后就要工作了呢,是这样的吧。”
“你紧张什么,你已经算是有工作了吧。一直在乐园,不是吗。”
“感觉不太一样。怎么说呢,虽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总士没有多说什么。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处理MK.Nicht的事,自己的身体的事,核心的事。可以留在学校,无忧无虑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半年,然后就要决定未来的方向。想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
十五岁的时候,每天都觉得明天可能就是最后一天了。来袭的异界体越来越多,尽管他相信着同伴,却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悲观。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最注重“当下”的时候,因为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考虑未来的余裕。甚至他可以断言,他们如今略显紧迫的“当下”,对于外界的人来说,恐怕都是乐园那样幸福的时光。
“不管怎么说,现在起码比那时候好一点了。我之前说希望你把今天留给我,是有地方想和你一起去。可以先陪我去花店拿定好的柯勒西百合吗?”
这种花在龙宫岛很少见,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
总士拿着花,走到生驹家的墓碑前。因为不是正式的扫墓,所以没有淋水、也没有带花以外的供奉。两个人一起整理好花瓶时,一骑想起父亲说过的L计划的事情,以及一起共事过的生驹正幸先生的事情。总士只会比他知道得更多,更清楚吧。
“我之前说会对你解释的,”总士没有回头、也没有闭目祈愿的意思,只是看着面前的远山,那里有他曾经的家:“虽然这样说,但是总觉得你其实已经知道了。”
一骑点点头。对方已经搬回基地的宿舍了,大概没有再回家住的意思。虽然是觉得这样离岛核更近,照顾起来很方便,但是其中未必没有无法回家的原因。只是,比起自己猜测,他还是更想听到总士亲口说出理由。
“战争还没有结束。其实这应该是CDC正在分析的情报,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结论,但是结果大概已经差不多就是那样了。来主操只是北极星核分裂的核心之一,也许还有其他碎片,很难说它们是如何看待人类的……但是,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人类并不欢迎它们。”
没有评价谁对谁错的意思。双方都有不能放弃的理由。而那些沉重的东西,落到这个时代的一个人身上,就变成了面前逐渐被夜色笼罩的远山里一盏、又一盏无法点亮的灯火。不知道将来还会有多少灯火熄灭,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灯火无法亮起,一边感受着仍然存在着的家的贵重,一边因为这样的沉重而无法轻易许下诺言。
如果只是给出一把钥匙的话,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总士来自己家里的时候,自己大多时候也在。如果自己和父亲都不在家,总士大概也不会过来拜访。而且,那对于总士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东西。现在的一骑是能够明白这一点的。
两个人沿着山路向下走去。就在即将到达柔软的海滩时,一骑忽然开口,说:
“已经一个多月了……暑假,要结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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