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以因山路颠簸再次被迫醒来时头昏脑涨,因一路上睡不安稳的缘故,此刻她的身体像灌了铅,比早些时候更乏力沉重。
手机显示现在下午五点,从天蒙蒙亮时出发到现在她已经整整昏睡了十一个小时,除了凌晨哥哥喂她的粥,她滴水未进,因此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察觉到幸以的脸色很差,司机王叔便提议先找个地方歇脚,等吃点东西后再赶路。
他们现在驱车前往的地方叫“山江城”,离市区十几个小时车程,是个依山傍水的小县城,风景秀丽又遗世独立,近几年吸引了不少追求归园田居的旅客。
而早在它还无人问津的几年前,幸以的母亲就经常到山江城旅游,据说对这个县城情有独钟。不过这些大都是幸以从佣人嘴里偷听来的就是了。
雨打在车窗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车子打了个弯,视野变得开阔,道路两侧的风景由山壁转为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尊巨大的石头上刻着“山江城”三个大字。
车子沿着泊油路驶入山江城,在大道两侧是连成片的梧桐树,根深叶茂,街边是家家紧挨着的老式独栋楼房,一层大多是店铺,往上才是自住用的楼层;窗台外晾晒着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衣物,于风雨中吹得摇摇晃晃。
王叔在驾驶座眉飞色舞的向幸以介绍着小镇,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镇子的喜爱,当说到他们预定的客栈时更是滔滔不绝。
“小姐,其他的我不敢讲,但他家环境我是敢打包票的,您肯定喜欢。不说跟城市里的五星级那样高级,但是有俩院子,前院摆满了花花草草,还有棵老栀子树......”
“夫人一有空来山江就只认他家的客栈。唉,不过说来也可怜,这家店老板的妻子去世得有十几年了,当年走时只留下个奶娃娃,孩子从小没妈妈指不定吃了不少苦头......”
幸以坐在后排安静的听着,不时回应几声。听着王叔的絮絮叨叨,觉得王叔嘴里的孩子经历跟自己很相似,只不过她失去的是父亲。
眼见幸以表情渐渐黯淡下去,王叔忙又换了个话题:“说到山江城啊,王叔我知道有家餐馆味道特别好,每回送夫人来我总要去吃上几次,一来二去就跟餐馆熟了。小姐要是不嫌弃,王叔就带你去尝尝。”
幸以脸色缓和下来,笑着答应说好,虽然家境优渥,但她其实很向往这些更有烟火气的小地方。
城市里再怎样酌金馔玉,饭桌上终归只有她一人。
这样想着时,他们路过了校区,车速不得不慢下来。正值晚高峰,学生放学成人下班,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大都是穿着统一校服成群结伴的高中生。这正好给了幸以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由于从小多病,她不得不休学在家,快有一年多没去过学校了,再加上性子慢热,话不多,和仅有的朋友关系也渐行渐远。家里虽然替她请了一对一家教,但比起家教“一寸光阴一寸金”的专业,她更怀念学校里喧闹的氛围,就像一只落单的孤鸟渴望同类的归属。
幸以往窗边挪近降下车窗,艳羡的向外打量被隔绝于车外的欢声笑语。当三五成群的学生嬉闹着离开,一抹鲜亮的橘橙色瞬间吸引了她所有注意,这道独一无二的亮色在千篇一律的学生中尤为惹眼。
那是一个少年,身影颀长,头发剪成清爽利落的短度漂染成橘橙色,在学校门口的槐树下躲雨。以他为首,身旁跟着一伙兄弟,其他人插科打诨,他只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目光时不时看向校门口,偶尔附和人群笑笑,看得出来是在校门口等人。
幸以还在学校时,学校里也总有这样一伙人,翘课、抽烟、打架都是家常便饭,个个肆意又妄为,是女生眼里校园言情小说投射的幻想男友,男生嘴里的校园风云人物。她其实多少是看不上的,但又忍不住想靠近。
可紧接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既视感瞬间覆灭了那些心底不由自主衍生出来的向往。理智挣扎着猛然抽离出来,幸以打了个寒颤。
雨从窗外潲进来,王叔担心幸以感冒,就将后座车车窗合上。就在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忍不住再次抬眼朝他望过去的时候,车子往前开了,路边的梧桐遮挡了视野,她没能再看到他。
“哎,阿晏,叫你呢。”有人喊他,谢晏回过神,目光从那辆开走的豪车上收回来。
朋友用手肘八卦的拐拐他,调侃到:“想啥呢这么入神,喊你好几遍了。哥几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小子到现在说的话连上标点符号不超过10个字,不会是谈了女朋友见色忘友了吧,怎么心不在焉的?”
另一个回: “ 说到这个,我上回跟张扬那小子打电话,他说阿晏还真谈着呢,就张扬那小子班里的班花,叫啥来着,王悠悠?”
“诶呦要不都说你跟张扬跟亲哥俩似的,阿晏跟王悠悠那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早掰了,当时闹得鸡飞狗跳的。”
“那女的初中就跟阿晏表过白了,没同意就哭着要跳楼,离谱得很。”
朋友们的话题落到谢晏身上,谢晏只笑不接话,余光瞟见校门口一抹身影,朝校门口扬了扬下巴,提醒说:“张扬那小子出来了。”
大家隔老远就能听见张扬的大嗓门,有人喊了他一声,张扬闻声立刻顶着校服外套冒雨冲过来,也不管裤腿湿了大半,笑嘻嘻就朝众人打趣:“诶呦哥几个今天这么大排场,好久不见,差点没认出来。今儿个回来,突然良心发现知道来接扬哥放学了?”
几个朋友骂回去,嬉闹作一团,差点撞到其他人,谢晏嘴上训了几句,脸上却挂着笑。
“宋恩呢?”待几个人闹歇了,谢晏问张扬。
张扬被问的一怔:“恩恩放学前几分钟就请假出学校了,你们一直在校门口没看见她吗?”
有人回:“放学前半小时我们从车站那过来,在校门口就和阿晏碰上面了,期间也没看见过宋恩啊。”
谢晏蹙眉想了想,问:“你们来学校的路上看见过李冬那伙人吗?”
众人摇头,听见‘李冬’这个名字就都心照不宣收敛了神色。
他们一群人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在一处玩,其中只有宋恩是女孩子。大家形影不离情同手足,关系一直很好。而在他们小时候,李冬就和谢晏不对付。
李冬仗着自己家在小镇有点权势,又有个嚣张跋扈的哥哥,常常在街坊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不止孩子们怕他躲着他,连大人都对他忌惮三分。
谢晏呢,平时看着玩世不恭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也只有他从不惯着李冬。
当时李冬经常怂恿他身边那群小跟班来故意找茬,每回都是谢晏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其他人,独自面不改色的和李冬那伙人对峙,光他一个人站在那,气势就不输一群人,打起架来挨了一拳就要还十拳回去,因此在男生里传出了名。
李冬恃强凌弱惯了,在谢晏这种不好惹不怕死的硬骨头面前吃了好几次瘪,虽然面上过不去但又拿谢晏没办法。有回不知李冬从哪听来的,恼羞成怒的骂谢晏是有妈生没妈养的野杂种,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谢晏撂翻在地上。
等大伙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冬躺在地上在地上被他打得半死不活。谢晏发了狂似的,双目充血变得通红,像头失控的野兽,眼里是无法遏制的暴怒,浑身怖人的戾气。大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谢晏这种样子,都吓了一跳,没人敢去拉。最后是路人报了警。
从这天起,谢晏和李冬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这次不是你小子又犯浑把宋恩忘在学校,自顾自就想回家去吧?”
见气氛有些凝重,有人便出来缓和氛围,原本只是句玩笑话,谁知张扬突然急起来,忙说:“哎哟,天地良心,我那天真是睡得太死了,不是故意不去接恩恩的,就算阿晏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这倒是说来话长了。
那次谢晏把李冬打进了医院,大家都以为李冬家里肯定要整谢晏的难堪,结果却出人意料——谢晏只是被拘在警察局关了几星期,又赔了些医药费给李家这事就算了了。从那以后,李冬消失了几年,说是转学了。
直到前几个星期,张扬在学校连着几天没见着宋恩觉着奇怪就找去宋恩家。宋恩脸色惨白丢了魂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张扬再三逼问下才松口说是她前些天早上买菜回来的时候遇到李冬了,李冬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上来就动手动脚,吓得宋恩几天没敢出门。
谢晏知道后想去会会李冬,结果张扬硬要跟着谢晏去,怎么劝都不听,谢晏只好说等张扬高考完等其他人回来大伙再一起去,张扬这才消停下来。沉默半晌,张扬就说直到高考完之前自己可以担起护送宋恩的重任,谢晏看他少有的正经,也就同意了。
结果这臭小子天天上学迟到惯了,有天早上没起得来,导致宋恩一个人去学校的时候被李冬逮着机会骚扰了一路。
“亏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要是我们几个还在县城里,阿晏也不用为了照顾你俩操心了。”
自从当年差点把李冬打出人命,谢晏就主动辍学在家。直至目前,几人中除了张扬和宋恩还在上学,其他几人也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辍学离开山江城各寻出路,只是偶尔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大家才能聚到一起。于是这护送的任务才落到了谢晏头上。
“哎呀,再给兄弟一次机会呗!我保证我这次再也不会睡过头了,一定早起去恩恩家接她和她一起来学校,怎么样?”
见其他人抬头望望天看看地就是不理他,他一咬牙一跺脚狠下心喊起来:“行,行,小爷自掏腰包,今晚都去我家馆子,我下血本摆个赎罪宴好好招待各位祖宗,当是给大伙负荆请罪了呗!”
末了,张扬又拍着胸脯说自己先去把宋恩找着再去餐馆找其他人汇合。众人这才相互对视一眼,又看看张扬,顿时都笑起来。谢晏想到哑叔那边的活还没干完,本想回绝,随即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校门口看到的熟悉的车牌,于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那就看看你小子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