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奢蛮横的贵妃(十)

    次日,新戏台。

    “娘娘,这些是现有的戏目。”丹樱递过来一份折子。

    秦秦坐在新建的看台上,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打开折子仔细看起来。

    当下流行的戏多为歌颂真挚感情、以及歌颂英雄的戏目,基本上都是积极正向的。

    并且本朝流行的戏目与秦秦所认知的后世戏曲不同,这里的戏严格来说是歌舞戏。

    一场戏的完成需要众多乐人、舞者相配合,由舞者演绎出戏中所需呈现的情节。比起戏目内容,舞者的舞姿、乐人的乐曲更让人注重。

    所以也导致了一个问题,这些戏目说是不同,实际上演绎出来所呈现的效果是大差不差的,好坏主要取决于舞者功底。

    秦秦观了几场戏,实在找不出格外出众的一场戏,而且,这些戏曲毫无新意,根本不适合送给魏凌当及冠礼。

    秦秦颇感头疼,一时间有些没主意。

    翠玉突然道:“娘娘,您要是拿不准主意,不妨自己亲自舞戏呢?”

    秦秦一怔,自己舞戏?

    翠玉继续道:“娘娘,当初您还在闺阁时,舞技便相当出众,若逢佳节美景,也常会起舞助兴。”

    “只不过您自打准备入宫后,便没空再跳舞了,满打满算也得有一年光景了,奴婢看

    来,对大公子来说,哪怕再好的舞姬,恐怕也比不过娘娘一舞。”

    翠玉这话让秦秦恍然惊觉。

    本朝崇尚艺术,尤其是先帝痴迷乐舞,让乐人、舞姬地位变得很高,大家闺秀也会被自小教习乐舞。

    因为舞姬地位高,相应的对女子习舞的约束也少,擅舞的闺秀常会在逢年过节时为家人献舞以助兴,其余兄弟姐妹多吹箫奏琴以伴之。

    原主则是学舞中的佼佼者,甚至一度以舞蹈闻名京城。

    秦秦自己也擅长跳舞,她本身运动天赋极佳,跳舞自然也易如反掌。

    秦秦之前一直想着,贵妃肯定不能亲自献舞,却忽略了朝代背景差异,把自己困进了刻板记忆里。

    翠玉见秦秦神情微动,又说起往事:

    “大公没伤了腿之前,常在娘娘跳舞时弹琴伴之,若逢佳节,娘娘若献舞,大公子必定以乐相伴。”

    “后来大公子伤了腿,郁郁寡欢,再提不起兴致弹琴吹箫。”

    “如今娘娘已入宫,日后与大公子恐难再常见面。若娘娘能亲自舞戏,大公子定会很高兴。”

    秦秦听出了翠玉话里的遗憾之意。

    原主和魏凌本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兄妹,却自魏凌摔断腿之后渐行渐远,距离共同跳舞弹琴的日子也已经过去很多年,实在让人唏嘘。

    秦秦还是有点担心道:“只是……还有一周就……”

    流朱一直在旁听着,频频点头,一听秦秦说这话,忙道:

    “娘娘怎么还怀疑起自个儿来了? 这京城里的闺秀哪个有您跳的好? ”

    “往日里,一场舞戏顶多三四天您就能学会,现在还有一周呢,娘娘何必担心。”

    秦秦听到这话,果真放下心来。

    她打起精神,又观了几出戏,最后拍板定下一场格外吉祥喜庆的戏,讲的内容很有趣——

    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碰巧赶上人间团圆日,她便为阖家欢乐的一家人跳了一支舞以示祝福。

    戏目名字就叫《天女献福》。

    内容非常简单,寓意也很美好,因此每逢年过节,跳这支舞就最是应景。

    重要的是,秦秦让系统搜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她小时候和魏凌一起跳舞、伴奏的乐舞戏,就这支舞次数最多。

    虽然曲子和舞蹈都不难,但是却最能让人忆起往昔美好。

    秦秦决定好跳哪支舞之后,便兴奋的当即就要开始学。

    翠玉提醒她了一下,这才想起应当给薛承说一声。

    她二话不说,直接动身去了紫宸殿。

    *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小宁子碎步行至薛承跟前。

    薛承闻言把手中奏折一收,抬眼问道:“到哪了?”

    “刚进紫宸殿大门。”小宁子恭敬回答。

    “让贵妃直接去朕的寝殿。”他说完这话,便起身打算离开书房。

    小宁子应声后,又连忙差人去给贵妃娘娘通知,自个儿跟上陛下。

    秦秦迈进寝殿时,薛承正准备换身常服,见秦秦进来,便将侍候换衣的小太监驱散了,眼睛定定的看着秦秦。

    秦秦:“……”

    这是干嘛?是要她帮忙换衣服的意思?

    她犹豫的走了过去,迟疑道:“夫君,需要我侍候换衣吗?”

    薛承高冷的嗯了一声,便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看着秦秦。

    秦秦硬着头皮伸出手去解薛承领口的扣子。

    那扣子十分牢固,又或者是用了什么巧思,总之秦秦是怎么也解不开,她一着急,“啪”的一声,直接把扣子给拽掉了。

    秦秦:“……”

    薛承突然笑了声,伸手握住了秦秦僵在半空中的手,轻轻捏着她手指摩挲了下。

    “怎么力气这么大?我怎的不知你还有这蛮劲呢?”

    声音分明透着揶揄,又补了句:“平日里不是剥个葡萄都要为夫帮忙?”

    秦秦被说的脸有点红,气鼓鼓的抬头看他:

    “你就知道打趣我!我就要你给我剥葡萄,不行吗?”

    薛承见人恼了,笑着在秦秦额头轻吻了下,语气温柔道:

    “当然行了,我就喜欢给你剥葡萄。”

    秦秦哼了一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自己解吧,什么破扣子!”

    薛承也不气,果真自己把袍子上的扣子都给解开了,这要解腰带,突然坏心眼的想逗她:

    “这扣子我都自己解了,娘子要不要帮我解一下腰带?”

    秦秦被他突然喊的一声“娘子”叫懵了,瞪大眼睛看他:“你,你喊我什么?”

    薛承看她反应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勾唇道:“娘子怎么这样讨人喜欢?”

    秦秦霎时脸色爆红,红着脸去给他解腰带。

    解腰带很顺利,包括后面换衣服也顺利,但薛承总想逗逗她,故意让她的手搂住他腰,亦或摸到他的身体。

    秦秦实在叹为观止,换个衣服能调情调出这么多花样。

    薛承换了身淡蓝色袍子,长身玉立,少了些平日里的帝王威严,多了些翩翩公子的清风朗月。

    秦秦拉着人坐下,说起来意:

    “夫君,你之前不是说不许我再见兄长吗?”

    薛承听到她提魏凌就脸色难看,冷冷的嗯了声。

    秦秦悄悄观察他脸色,感觉不妙,这人怎么过去好几天了还不高兴呢?

    她斟酌着说道:

    “但是兄长快要到及冠礼了,我之前答应过他要请他来宫中看戏做及冠礼的。”

    “夫君,你也答应了……你还记得吗?”

    薛承见她一脸紧张,冷哼一声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言而无信。”

    秦秦心下松了口气,又试探着开口:“夫君,还有件事……”

    薛承眯了眯眼,他怀疑秦秦又要得寸进尺。

    果然,秦秦艰涩道:“夫君可知道我跳舞还不错?”

    薛承脸色难看起来。

    秦秦一鼓作气道:“我想跳舞给夫君看,顺便在兄长的及冠礼再跳一遍当贺礼。”

    她说完就小心翼翼的观察薛承神色。

    薛承简直被气笑了:“魏秦秦,你想给魏凌跳舞,还要说什么跳给我看?”

    “你若真想跳舞给我看,进宫两月余,怎么没见你跳过呢?”

    “我倒真不知道,你和魏凌的兄妹情谊如此深厚?”

    秦秦拿不准薛承到底生没生气,便直接问道:

    “夫君,你生气了吗?”

    “我看了许多戏目,总觉得都很平常,不适合当及冠礼,我只是不想兄长觉得我敷衍……”

    薛承心中很不爽,像是有只猫在拿爪子使劲挠他。

    他打断道:“我不想你跳舞给魏凌看。”

    秦秦怔住,神情无措。

    薛承的声音低下来:“但是我也不想你难过。”

    “这次我答应你,但是往后,你不准再找借口整日去找你兄长,可以吗?”

    话说到后面竟成了询问的语气。

    秦秦咬唇,扑他怀里,闷闷的嗯了声。

    薛承把人搂紧,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

    自得了薛承准许,秦秦便整日在梨园同舞姬乐人共同排戏。

    《天女献福》动作并不复杂,但对于身体柔韧性要求极高,大开大合的动作很多,极具有观赏性。

    秦秦排起舞来绰绰有余,甚至还觉得舞蹈有不足之处,又给改良了许多动作。

    薛承偶尔也会来梨园看秦秦跳舞,见着秦秦动人的舞姿,每每想起这是为了魏凌排的,便觉心中吃味。

    秦秦一边排舞,一边还得去哄薛承开心,忙的焦头烂额。

    *

    幸好,魏凌的及冠礼总算是到了。

    魏凌的及冠礼在魏府举行,下午就能结束。

    秦秦一早就给魏凌请了旨,要他及冠礼后入宫赏戏。

    一天时间很快流逝,日头将要下山,余晖洒在湖面上,映的满池荷花熠熠生辉。

    秦秦坐在看台上,透过戏台看向湖面荷花,神色有些着迷,哪怕她这几日每天都能看到这幅景色,但如今还是会被美的心头一窒。

    “臣见过贵妃娘娘。”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秦秦扭头往后望过去,是魏凌来了。

    此时她坐于高高的看台之上,魏凌坐在轮椅上,只能艰难仰头看她。

    秦秦绽开笑容,噔噔噔跑下看台。

    “哥哥,你来了!”

    秦秦挥手让给魏凌推轮椅的小厮散去,自己绕到后面给他推着轮椅。

    看台特意修了个斜坡,方便轮椅上去。

    魏凌神色微动,又垂眸不语。

    秦秦恍若未觉,将他推到看台上,这里正好能将戏台及后面的满湖荷花一览无余,她言笑晏晏的半弯下腰肢,看向魏凌道:

    “哥哥,你瞧我这新修的戏台景致如何?”

    魏凌抬眼看过去,满湖的娇艳花瓣在余晖照耀下美的惊人。

    他感觉到心脏砰砰跳,歪头刚好对上秦秦闪亮亮的双眸,那双眸子分明比这满池的荷花更美。

    他喉结上下滑动,语速很慢但带着无与伦比的认真道:“很美。”

    秦秦噗嗤一声笑出声,眉眼弯弯道:

    “那就好,哥哥,我还有个惊喜没给你看呢,你且等我一下,我去后面跟舞姬乐人叮嘱一下,好戏马上上场哦。”

    秦秦说完就起身要走,刚抬脚又想起什么,往台下招了招手,翠玉立马呈了个托盘上来。

    托盘上是一管翠玉笛,坠了个花瓣样式的络子,络子下又坠了细细流苏。

    秦秦把玉笛递给魏凌,轻声道:

    “这也是我为哥哥准备的及冠礼。这络子是我自己打的,是朵荷花样式,哥哥知晓我女红不好,可莫要嫌我。”

    魏凌手指摩挲过那朵很难和荷花联想到一起的花朵,勾唇轻笑:

    “自然不会,妹妹送我的笛子,我定会好好珍惜。”

    秦秦又邀功似的炫耀:

    “哥哥,你瞧,这玉笛的颜色像不像湖中荷叶?络子颜色我没选太浓,免得艳俗了,但也是特意选的荷粉色。”

    魏凌轻笑着摸了摸她发丝,声音很轻:“妹妹有心了。我很喜欢这管玉笛。”

    秦秦心满意足的笑起来,这才抬脚往下走,身影临离开前,又狡黠的笑道:

    “哥哥,我可是给你挑了全京城最美的舞姬来舞戏,你一会儿可一定要好好看!”

    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魏凌垂下头细细抚摸手中玉笛,眼眸中尽是温柔之意。

    *

    秦秦换上众多绣娘日夜赶制的舞衣,梳起适合“天女”起舞的发式,臂间垂挂着轻盈如丝的披帛。

    她带着一众伴舞的舞姬从戏台后面上去,拿柄羽毛扇遮住脸颊。

    双环式样的发髻未点缀过多簪钗,清风拂过,发髻随风颤动。

    魏凌自一众舞姬上台后便瞳孔骤缩,手禁不住捏紧了轮椅扶手,这身形……哪怕是挡住了脸,他也一眼看出领头的那舞姬分明就是秦秦!

    乐人也上了台,分散戏台四周,琴声率先奏起。

    熟悉的音韵响起,如水滴轻敲在他心头,这是他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会想起的旋律。

    是他在无数痛苦的日子里难以自抑的想起的熟悉旋律,贪婪回忆着的美好的过往。

    是他曾在妹妹起舞时伴乐的《天女献福》曲。

    戏台上的身影随着乐声舞动,轻盈如水波的裙摆荡起涟漪,薄纱的披帛随风舞动,羽扇被随手扔在地上,露出一双明亮美丽的眸子,含笑着望向看台。

    秦秦眉心点了一抹鲜红的荷花钿,落日余晖洒在她轻盈的身影上,通身都好像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薄粉敷面的美人踩着节拍婆娑起舞。

    众多舞姬把她围在中间,又脚步灵动的散开,她身姿如翩飞的蝴蝶,顾盼回转间披帛弥散。

    望不到头的荷花都好像在给她做衬。

    魏凌恍惚间好像真看到了偷溜下凡、玩心大发、为凡人跳舞献福的仙女。

    他情不自禁的摸上那管翠玉笛,睫毛微颤,终是如年少般,吹奏起这铭刻心底的旋律。

    这一刻,他不再是残腿的落魄魏公子,而只是少年时意气风发、为妹妹伴奏的魏凌。

    秦秦听见看台处传来的笛音,绽起笑容,遥遥与他对视。

    一舞毕,乐音也缓缓消散,魏凌吹着曲子的最后尾音,将时间拉的悠长缠绵。

    乐人舞姬纷纷从台上退下,秦秦未随众人一同回去,而是小跑着往看台过来。

    行走间脚步带起阵阵微风。

    “哥哥,我说过这次领舞的舞姬是全京城最美的,我没骗你吧?”

    秦秦快步跑了上来,气息还有些不稳。

    魏凌放下唇边玉笛,见到跑过来的妹妹,喉孔发酸,是欲哽咽的前兆。

    他努力忍了忍心中悸动,哑声道:“谢谢你,妹妹。”

    秦秦缓缓蹲在他腿边,脸颊贴在他膝侧,脸上笑容已不见,眼眶红红道:

    “哥哥不要和我说谢谢,我听了会难过。”

    魏凌很想倾身紧紧抱住她,但他终究还是只轻轻摸了摸她发顶。

    秦秦又絮叨起些杂事:

    “哥哥腿疾可好了?这都半个月了,按理说该好了。”

    “天青可学会了什么新鲜话?可有逗哥哥开心?”

    “哥哥近日也不去翰林院了,日日呆在家里可会烦闷?”

    “我平日里送去给魏府的小玩意儿,哥哥可喜欢?”

    “我近日又得了一批精致的泥俑,有个小人长的与哥哥颇为相似……”

    魏凌含笑着一一回了:

    “腿其实已经好了,但为掩人耳目,我还是过些日子在对外宣布。”

    “天青格外聪明,哪日我让人送进宫里来让你瞧瞧。”

    “你常给我写信,怎会烦闷……”

    余晖逐渐掩在湖面之下,影子斜斜拉长,直至暗色落下帷幕。

    *

    秦秦依依不舍的送走魏凌,眼眶通红的告别,最后被翠玉扯着拽了回来。

    刚回鸣翊殿,就见小宁子一溜小跑、神色慌张的过来报信:

    “贵妃娘娘,陛下今晚歇在鸣翊殿,您……害!”

    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又好心提醒道:“陛下今晚心情很差,您……小心些……”

    秦秦还沉浸在魏凌离开,而且以后恐再难相见的悲伤里,听见这话简直莫名其妙。

    薛承要她在及冠礼后不许再随便去见魏凌,她也答应了,这又是闹哪出?

    怎的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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