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华江城还不叫新城,大道上长长有维修的马路,周围有规章地围着橡塑方锥,拆迁的家建筑物被绿网所笼罩。
华江最冷的那个冬天,学生的手都往校服袖子、兜里缩,三两个并肩走在教学楼的长廊上,怀揣着保温杯去接热水,期间会有追逐打闹的少男少女而过,抱着一大叠的课代表踩着上课铃声进班。
白瓷是被冻醒的,被子掉到房间的地毯上,而她好像还停留在昨晚的梦里。
回到2016年的第三个礼拜,白瓷熟练地打开衣柜找寻自己旧时穿的校服,校徽以及收拾好桌面上凌乱的作业本。
在十年前,她是个叛逆少女,对于学校厌恶至极,寄宿在姑姑姑父家,两个监护者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书香门第家里,怎么会生出个这么叛逆的女儿。
真实的少女并非影视剧里的乖顺,而是向往自由忤逆管教的雏鸟。
那时候听了姑父姑母吐槽,白瓷只会翘着二郎腿,找一个惯用的话术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哪个书香门第会管自己女儿叫白痴啊!”
白瓷,白痴。
因为名字的原因,从小学到初中总会有些人叫喝调笑她的名字。
“还有我妈呢?五岁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爸也是个酒鬼,不管事的。
白瓷暗暗在心里吐槽,嘴上也是倔强不服。
“我去网吧玩了。”
而姑父姑母总会在这个时刻欲言又止,眼神之间交流,最后望着白瓷离去的背影沉默。
人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会理解当初的自己,就像白瓷现在。
她望着镜子里的扎染类似杀马特的发型和打的耳钉发呆。
按照以前这个点,她逃学跟一帮人去网吧玩去了,正清闲着。
而十年后的自己用最毒辣的目光正在批判审视十年前的自己,左想右想,都感觉自己脑子有病。
城浦一中是华江一所重点高中,白瓷读的是吊车尾的艺术班,天命不凡,拥有最好的天赋却要如此地作践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向抛弃她的父母示威。
仿佛每件事都在呼吁着:“你们看,我都快成什么样了,还不快来管管我。”
可桩桩件件事情就像小石子,投进了汪洋大海里,激荡不起一点涟漪,没有人会在意她。
比亲情来得更早的是爱情,爱情背后埋伏是背叛。
爱,像一切灾难的开端。
引诱渴望光明的盲人去打开潘多拉魔盒。
白瓷走到了老街的十元快剪潮流发型店,进店后跟老板给头发染回黑色。
老板笑呵呵地说:“是不是父母要管教你了。”
这老板她认识,店门口养了一只猫,是只三花,很通灵性。
它叫招财,老板聊起招财很讨人喜欢,白瓷就问:“那你家进宝呢?”
老板说:“那不就是你了。”
哦,客人啊。
染回原来的发色后,白瓷顶着一头天然卷,看向镜子的自己就顺眼多了。
站在马路边思考这个时间点要不要回学校的白瓷,被路上的几个混混盯上了。
“妹子,一个人站在这里吹冷风?要不要我们去喝两杯!”
带头的一个黄毛很精神,擦了擦手,又甩了甩头,像只开屏的公孔雀在散发自己的浑身魅力。
似乎忘了提及,在这个年纪白瓷是混混里的女老大,有很多名声远播的事迹,在十几岁这个年纪听上去好似咋咋呼呼的,很有面子。
但是一上年纪就觉得格外得幼稚,甚至丢脸。
眼前这个黄毛像是刚混道不久的,不认识白瓷。
白瓷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多在意,继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头发顺眼多了,把耳钉也摘了下来。
“跟你说话呢!别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得意忘形。”
黄毛很有眼光。
白瓷不怒反笑:“把你大哥叫来。”
之后就是那个小黄毛屁颠屁颠把他大哥叫来长威风,结果没长到一点微风,反而被他大哥一顿教训不止。
黄晓岚老实了,跟在大哥身后低着头,偶尔瞅白瓷几眼,不忍咂舌。
谁家女老大长得这么清纯三好学生啊。
“他是我们这边新来的,不知道你,话说你头发......”
魏然跟白瓷从小疯到大,算得上去算是一段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义了。
“我要去上学,回学校读书。” 白瓷笑了下,明媚似春光。
“喂。”魏然发了会呆,看起来很是吃惊。
不知是因为染回黑发的白瓷一瞬看得他有些恍惚,认不出来,还是因为白瓷说的话语,跟平常太不一样了。
“回,回浦城一中吗?”
“嗯。”白瓷稳重地答复。
太过于吃惊,以至于魏然都忘了问原因。
一向叛逆跟着他不学好的女孩怎么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几天不见而已,灵魂里就像被换了一个芯子。
暮冬的天气就是数不尽的冷意,坐在魏然开的机车上,冬风呼哧呼哧地刮,原本到浦中不那么远的距离,都显得艰巨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过往的记忆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消散,身体和精神上产生了严重的负荷,以至于刚来到这里,白瓷就像患了一场重感冒,昏昏迷迷度过了三周。
直至今日,才清醒过来。
好像冬眠了一个秋,清清凉凉的,勾引起人的睡意,却浅尝辄止。
过往画面悉数消散。
越往前,白瓷散失未来的记忆也就越多,直到她彻底成为这个时代,空间的人为止。
时间会吞噬记忆,而记忆创造永生。
不行,白瓷咬牙在心中默念,得用日记本将自己的未来记录下来,才不会忘记。
“遭了,是那群人。”魏然握着车把手,控制着车速,路上突然遇到了道上混的三无青年。
白瓷睁开惺忪眯着的眼去看,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挡道的程执。
这下,更清醒了。
魏然得罪过不少人,数不胜数,那一群人中大多是职高和社会青年中的一支,就搁那蹲着蹲人,就等魏然现身。
不巧的是,搁今天就这么撞上了。
但出乎意料的事,程执也在那群人中。
白瓷猝然想到跳桥前,身着革履,墨色西装的男人,他喉咙嘶哑了一般要挽回自己。
做了十几年好学生的程执,没想到也会混迹到那群人中间。
白瓷眯着眼睛打量程执的时候,程执也远远望向了她。
眼神沉稳得如同一个颓唐了的秋,沉静如死谭。
魏然的车子沿着直线要冲撞了过去,眼神一扫看到程执却道:“不好,他们要要挟人。”
从上辈子来说,魏然跟程执素味平生,从来就不认识。
“你认识他?”白瓷不禁问。
“前几天救过我的好兄弟,这会他应该有困难了!”
魏然想来个急刹车,但是车子速度过快刹不下来了,就要笔直地望那群人中间撞过去。
“是魏然,卧槽,那家伙想干什么!”
“我们没找那孙子,现在自己送上门了。”
“快走开啊!他要撞上来了!”
一群顷刻化作鸟兽散,在中间杵着的程执,就显露了出来,上身穿着驼绒的棕色棉服,下身是单调的校裤,眼神清冷而不自知,自身带着不识人间烟火的一种......死感。
“喂喂喂!滚开啊!”
头盔下的魏然一双眼睛都瞪大了,要是撞上去,程执不死都难。
越来越靠近程执,白瓷心中的痛恨,心跳随着距离的缩短变得激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