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志锦保送名额要被取消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从永远第一的高冷学霸到经常被记过的违纪者，本来还有成绩作为金身护体，而如今也被校长家儿子超过。
有人惋惜，有人鄙夷。
“我感觉挺大快人心的。”梅佑君嗦着酸奶，无所谓道，“之前也一直在违纪，但就是因为他成绩好，是学校的脸面，衡中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是，”杨蕊芯接话道，“现在他成绩又掉下去了，还在运动会上丢学校的脸——”
“邱芷悦呢？”李天文冷不丁道。
众人看向带来消息的刘俊昊。
刘俊昊仔细回忆：“不知道，好像要被退学了吧？”
“不对。”
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李天文皱眉沉思：“只有第一次，邱芷悦和常志锦在操场散步时，邱芷悦作为‘主犯’之一，而后面几次，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邱芷悦才是那个最终的受害者。”
梅佑君掏出手机，“而且你们看这个PDF，这上面有清晰完整的证据证明，邱芷悦是受害者。”随后他又招招手，压低声音道：“我把这个PDF发到微博上后，花了点钱买了一些流量，但是热度寥寥无几，就像——”
“就像被人故意压热度一样？”
两个男生看向杨蕊芯，点点头。
杨蕊芯清清嗓子，给三个男生解释：“你在买热度，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参与者在压热度呢？微博一贯套路啦。”
“可是——”
“邱芷悦虽然无辜，但是一切事都是因她而起，”杜洺认真道，“各位绅士们，即使一些同学是女生，但也会无条件爱男，只要哪位男生有她们所喜欢的特质，那么不论事情对错，她们都会率先攻击那位受害者。”
三个男生一怔。显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当时在操场上辱骂邱芷悦的人，有不少是女生。
她们明明最能理解邱芷悦的处境。
杨蕊芯也说道：“还有，邱芷悦没条件没背景，你看高硕晟——”
“那常志锦家里不也没什么背景吗？”
李天文头一次收到在场所有人无语的目光。
“天文，我早说了，你要不还是和班里人多交流吧。”梅佑君不忍道，“常志锦爸妈都是A大教授。”
“综上，这次对三人的处分，其实就是一次拼舆论和背景的比赛。”杜洺总结道。
因为舆论把邱芷悦推向了风口浪尖，邱芷悦就必须在耻辱柱上千刀万剐；因为邱芷悦没有背景，邱芷悦就可以被推出来作为万恶之源。
真正的受害者最终成为替罪羊。
“可是，这不公平啊。”梅佑君道。
众人叹了一口气。
“少爷，边玩去吧，这儿不欢迎你。”杨蕊芯扶额。
杜洺也吐槽道：“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吗？怎么教的教成这样。”
刘俊昊不敢说话，但是也赞同地点点头。
这五个人中，只有杨蕊芯家里稍微富裕一些，其他人都是普通家庭，思维逻辑自然能碰到一块。
“只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李天文悄悄解释，“你一出生就有的‘公平’，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毕生所追寻的。”
直到打了上课铃，梅佑君还在思考这句话。
李天文也在思考，不过不是数学题，而是刚刚聊天的那四个人。
真是难得。李天文自嘲。
原因无他，这几个人，开始“思考”了。
且不说梅佑君，这人一直在“思考”，只不过思考的方向千奇百怪。另三个人，都对这次的事发表了看法，至少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跟着大众走，或者有一套更离谱的思维逻辑。
至少他们是相对客观，且有了自己的观点的。
李天文不知道他们是否意识到这点了，也不知道这种趋势是好还是坏。
毕竟清醒的人会显得更特立独行，这是很痛苦的。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邱芷悦，告诉她一些真相，比如她妈妈被辞退，再比如微博帖。
“你知道邱芷悦在几班吗？”
梅佑君从在思考“公平与不公平”问题，跳到“幸好没学文科”，又跳到“幸好家里不从政”，被李天文骤然一问，吓得手里的笔都掉桌上了。
“我不知道……哦，不是，这个我知道，在高二（6）班。”梅佑君奇怪，“你好好找她干嘛？”
“有过一面之缘，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告诉她。”
李天文随即进入上课状态，梅佑君再怎么问，他都雷打不动地做笔记，直到被闹得不行了，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行吧，下午最后节课下课，你和我一块。”
夕阳渐沉，映红每一个如脱缰野马般奔腾的学生的脸庞，脚步声瞬间响彻所有教学楼，欢呼雀跃地、短暂地，看到那群高三生有着青春的影子。
李天文拉上梅佑君逆着人群奔跑。
正向着落幕的红日。
“得快点，万一……她也去……吃饭了……”李天文跨上台阶，喘着粗气。
唉，高二之后就很少运动了。
梅佑君看不出来有累的感觉，依旧是喋喋不休，直接拽着李天文上了高二教学楼。
两人还没靠近高二（6）班，就听到班里有两个女生在争吵。
李天文小声道：“等下，等吵完了再问，不然会——哎！”
“嗨，美女们，请问邱芷悦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找她有些事情。”梅佑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莽上去，根本没听到李天文的“等下”。
正在争吵的邱芷悦和徐若嵋齐刷刷地看向梅佑君，教室和走廊一瞬间极其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几声归鸟的啼鸣。
梅佑君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个就是邱芷悦，顿时尴尬地定在原地。
李天文在心里叹一口气，拍拍梅佑君的肩膀，接话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但是我找邱芷悦有点事，你们现在方便么？”
两分钟后，邱芷悦和徐若嵋出了教室，一个去往食堂，另一个和两个男生站在走廊上。
监控下，还是非常安全的距离。
李天文快速扫一眼，看清邱芷悦脸上的泪痕后，斟酌道：“你现在……情绪还好吗？”
邱芷悦抹去眼眶里的泪水，干巴巴道：“有什么事吗？”
“有两件小事。”
邱芷悦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李天文深吸一口气，道：“一件事是，关于你妈妈被辞退。”
“哦，你是不是想说，我妈妈被辞退，是因为高硕晟威胁？”邱芷悦的语气如同一潭死水。
李天恩点点头。
“这个我早就知道——猜到了，”邱芷悦淡淡道，“没人是傻子，那天晚上高硕晟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李天文无言，转而又说道：“你别太灰心了，校领导会查清真相的。”
邱芷悦冷笑一声：“真相，真相在所有人眼前，你看他们看得到吗！”
梅佑君此时插上来，“没，我收集了一些证据，发到微博了，只要大众能看到，就一定会给校方施压的。”
邱芷悦瞳孔猛然一缩，也不顾有没有人在了，扬声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了！证据！我不需要什么证据！不要把这东西发到网上！”
“可是有了证据，你才能留下来上学。”李天文冷静又急切道。
“你所谓的证据，就是把别人的伤疤一遍又一遍揭开给人看吗？！”邱芷悦厉声道，“你们两个又不是当事人，你们为什么要做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来可怜我！”
几秒之内，她的声音忽然疲软下来，“……对不起，还是把那些东西删了吧，你们也不要在和这件事有牵扯了，李天文，你前一阵子是不是还因为顾青舒被针对了？”
她话题转得迅速，李天文却一下反应过来了，问道：“是的，有什么问题？”
“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在疯狂地排除异己，常志锦是这么形容的，”她疲惫道，“下一个可能是高硕晟，也可能是梅佑君，可能是任何一个对他有异议的人，反正你们也小心一点，毕竟，校长的儿子。”
李天文点点头，和梅佑君耳语几句，梅佑君不情不愿地删除了那条帖子。
“注意安全。”
随后，李天文硬是拉着梅佑君走了，没有再管身后女孩的哭声。
他听清邱芷悦和另一个女孩的争吵了。
邱芷悦一声一声问道：为什么背叛她？！
而那个女生一边哭一边回答：林曼可威胁了她。
两人看起来像是在争吵，但更像是和对方一遍又一遍歇斯底里的诉说。
“李天文，”梅佑君下楼时，突然道，“我所做的，似乎都是徒劳。”
连用钱买热度这条路都被堵死了，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
“很棒了，梅佑君。”李天文走在前面，看不清表情。
“你至少努力过，我也曾经努力过。帮助人不丢人，只不过并不是每一次帮助，都会让大家很开心的。”
他努力地在脑中搜寻一些词汇夸赞梅佑君。他害怕，害怕经历过这件事之后的梅佑君，一腔热血最终还是凉透，变成个不折不扣只识权势的纨绔子弟。
防止。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谬。
现在去食堂已经迟了，李天文带着梅佑君买了几个面包。梅佑君还是第一次吃食堂的袋装面包，不免有些新奇，立刻就把刚刚的事忘了个大概。
“地理，这个面包口感好怪。”
“怎么怪了？”
“吃起来，很冲脑袋——哎，改天我给你带我们家厨师做的面包吧？”
“好吃吗？”
“比这个好吃啊，有一个师傅好像是法国蓝带什么的。”
“……你家有几个厨师？”
“平时都是两三个吧。”
两人坐在篮球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入秋后，白天的时间已然开始变短。斜阳昏沉沉地落于林立的高楼之间，光芒透过缝隙碎片似的拼凑于操场上。晚风干爽地拂过两人，拂过享受青春的每一个人。
等到最后一点微光藏于楼宇之后，晚自习的铃声终于打响。
这是李天文第一次坐下静静地欣赏夕阳。
感觉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