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宋潋这两日得了空能出去走走,他今日要跟着镇上办事,其实宋潋不用跟着,但他常在家中,想出来转转,沾沾人气。

    宋潋坐在马车上,安静乖巧,他的头轻微靠着车壁,县里进城的路不太好走,有些晃荡,宋潋垂着眸子想,他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些别的人,比如裘千山。

    意识到自己在想谁,宋潋抬起手拍拍自己,随后微微撑起身子,轻轻把脸撇过去,轻哼一声,也不一定是裘千山,只不过,只不过是他太久没出门了,想着遇上些别的人,一些...无关宋家的人。

    其实秦红花的死,宋潋还是没有过去,他虽然一向知道主子可以变卖下人,他也知道自己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因为在宋家,他和母亲要争,不然就会被宋成、被秦依,被别人逼死,县里、城里有些钱的人家都在争,那一座座院落就是一张张网,关上了门,只有争斗,可是争什么呢?争男子的宠爱,争权利,争名声,争出人头地的机会,然后周而复始。

    那一日,秦依神色平淡地说“拖出去打死。”

    宋潋看到了秦红花眼里的恐惧和挣扎,一条人命,就这么被拖出去了,午夜梦回,他梦见天上下了雨,秦红花被打得血肉模糊,他撑着伞看着秦红花,可秦红花没有看他,她什么都没看,命如草芥,风一吹就吹跑了。

    宋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怜悯,因为这是他设计的,他熟读圣贤书,可圣贤书大多是说男子该如何修身治国,老师和父亲总说女子爱使些阴私手段,上不得台面。

    宋潋垂下眼,看着梦里的秦红花,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那么鲜活,不管本性如何,可她是会说话会动的。

    女子当真天生就是阴私的吗?宋潋也不知道,梦里的雨还在下,后面宋潋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把手中的伞放到了秦红花的边上,血水混着雨水不断而下,宋潋转身离去。

    可是宋潋醒来后茫然了,就好像一时间他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所以他向父亲服软卖乖,就是为了更够出来,外面的空气不是滞涩的,还有花鸟草木,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气。

    宋成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这并非宋成突然有了什么慈父心思,而是他在这个家是父亲,也就是绝对的权威,父亲和家主的权威。

    宋潋真的关在屋里太久,在宋家他没人可以述说,当宋婕的婚事定下的那一刻,他和宋婕都不是小孩了,他们要走出去,光宗耀祖,哪怕不愿意,可别人都会说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是时候回报父母。

    宋潋真的想找人说说话,宋潋又想,只是...听他说说话就可以。

    到了城里,宋成要办的事要去一天,今日宋成要去见些人,但他又不想宋潋跟着,毕竟宋潋只是个身体孱弱的不成器儿子,办不成什么大事,若不是宋纶要忙着与刘家的婚事,他与刘家的婚事定在五月,毕竟宋纶是长子,还是要先于弟妹成婚,这样才好把宋婕给嫁出去,至于宋淮安,秦依才触了宋成的霉头,他俩母子一个心性,先暂时不见,晾晾便好。

    宋成低头看着宋潋,宋潋还是一如既往地乖顺,脸上带着病气,宋成轻嗤一声,真是不中用,正想着什么说辞把宋潋打发走,宋潋平日就惯会看人眼色,宋成每几个月都会来城中,有时是独身一人,有时是带着宋纶或者宋淮安,宋纶心思沉,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宋淮安那个蠢货,只要宋潋稍稍一激,宋淮安就会炫耀似的说“父亲带我去见见城中的人家,像三弟这般没用的人自然不会带去。”

    所以宋潋自然也看得出他父亲此时并不想带他去,于是他在父亲即将开口之际,乖巧地说:“父亲,儿身子孱弱,父亲愿意带儿来见见世面,儿已满足,儿深知自己学识浅薄,比不上二位兄长,不能为父分忧,儿知今日父亲是有要事要办,儿恐今日礼数不全,办砸了事,使得父亲面上无光,父亲愿带我来城中,已是父亲恩德,儿久居床榻,体力不支,还请父亲宽恕儿不能伺奉左右。”

    宋成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既久不出房门,四处看看也好,但有一事,进了城中,就要守规矩,别做出什么损害颜面的事,日落前回来,晚了,我就罚你。”

    宋潋点头称是。

    宋成只随意支了一个小厮跟着宋潋,随后也没看宋潋一眼就走了。

    宋成从不在意他,更不会给他铺路,这个小厮也只是防着他闹事来看着他的。

    但宋潋也不在意,因为他真的只是想出来看看,他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来街上看看人来人往。

    街上人多,宋潋买了一些吃的,其实宋潋也想给小厮买的,那小厮是父亲的人,看着这些小吃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宋潋乱跑,语气淡淡:“奴已经过了贪吃的年纪,三少爷若想着我,就别来人多的地方,免得受了伤,奴还被老爷责罚。”

    宋潋乖顺低头,“我长久没有出门,想吃些小吃,不会让人伤着,我脚程不远,走不了几条街,不会让父亲担忧,这街上热闹,你也不必总跟着我没趣,这些钱你拿着,自去逛逛,我不会告诉父亲。”

    那小厮眼珠转转,他本来就喜欢躲懒,现在看着宋潋这一个病恹恹的模样,自然也跑不了多远,看着宋潋的钱,心里盘算着,今日这趟真是不错的活路,但还是假惺惺道:“三少爷哪的话,老爷指了我来,我得护着三少爷周全。”

    宋潋又道:“你且去吧,我喜欢清静一些,你去了,到时我不会让父亲怪罪你的,我就在附近转转,走不了多远。”

    小厮觉得这三少爷真是人傻,眼瞧着这人上赶着让他偷懒,岂有不从的道理?于是拿了钱就走,走前还是赏给宋潋一个好脸色,“奴谢少爷的好意,今日赶集,奴去看看。”

    宋潋笑着,微微抬起眼,他是觉得这小厮烦,既然是父亲的人,自然今日他干了什么都会和父亲,宋潋虽不至于做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但他讨厌这人像监视一样跟着他,更讨厌的是他的态度,没了父亲在,这个人连做样子都不做,宋潋又想,这小厮的态度就是父亲对他的态度,轻慢忽视,不过宋潋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至于小厮,宋潋觉得自己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在街上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糖衣裹着山楂,酸酸甜甜,就在那小贩给宋潋退钱的时候,几个小孩子突然跑了出来,撞了宋潋一下,那些钱散落在地,宋潋再回过神时,那些小孩已经跑远了,掉在地上的钱也没了,宋潋眨眨眼,没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糖贩犹豫再三开口:“公子,那些小孩是附近的乞丐,他们常常故意撞人,捡人家的钱去吃饭,为此也常常挨打,可能是他们见你只有一个人,就起了坏心。”

    宋潋看得出糖贩有些可怜他们,还是问道:“他们一般在哪?”

    糖贩有些犹豫,他怕这位公子让人去揍他们一顿,但又觉得这些小孩确实做得不对,偷了人家钱,一时没有开口。

    宋潋又说:“他们拿了我的钱,我也有道理问吧?”

    糖贩还是开了口,指了个方向。

    宋潋顺着方向过去,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听到有些人声,是在争吵,宋潋藏了身形,微微侧了头,想看看是什么,虽然平日里宋潋没展示出来,但是他还蛮喜欢看热闹的。

    他看见那几个小孩被人堵在巷子里,其中一个被人踹倒,跌坐在地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流里流气,嘴里嚼着什么,“钱呢?你们今日的保护费,有几次被人搅了,今日你们要连本带利地还来。”

    小孩眼里透着恐惧,紧紧抱着自己身上刚刚捡的几枚铜钱,死死盯着这几个混混,他们都是些流浪的小孩,今天运气好,看到一个身子骨弱的人,仗着他追不上,抢了他一些钱,现在他们这几个人已经好几天没吃饭,就指望这些钱能去换些吃的,谁料,又遇上了刘三这几个混混流氓。

    小孩手里捏着钱,手心都出了汗,他紧盯着刘三这些人的动作,不断盘算着怎么跑出去,可,还有小雨,他刚刚被踹了一脚,也不知道爬不爬得起,他还是磕磕巴巴说:“刘、刘三,你别欺人太甚,我们月前才交过。”

    张二笑着说:“刘三,跟他们废话什么,这小子现在都不听你的话了,不该有点教训?反正别打死就行。”

    说完,踹了几个小孩,又向他们挥拳,这几个小孩都是营养不良,又几天没吃饭,被踹一脚后很难站起身,只能跌坐在地,颤颤巍巍地抱着头,躬着身子,防止自己被打死。

    宋潋在想着自己现在找人去报官,衙门离这还有些距离,他的脚程过去,恐怕这几个小乞丐早被人打个半死,宋潋垂下眼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人,心里觉得,这些人虽然偷了钱,但罪不至死,就在宋潋有所行动时,他听见巷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一丝愤怒,“老兄,你这一拳下去这几个孩子还有活路吗?”

    这是宋潋第一次看见裘千山使刀,他没有将刀拔出刀鞘,只用刀鞘击打,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不到一刻钟,他就将那伙混混全数打趴。他们或捂着伤口呻吟,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个小孩和宋潋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宋潋,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遇上裘千山。

    为首的刘三恶狠狠地看着裘千山,“你小子哪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惹得是谁?”

    宋潋暗想,这刘三当街抢劫还这般豪横,定是背后有些背景。

    裘千山一步上前,又狠踢了刘三一脚,吊儿郎当说:“我-是-你-爷-爷,还不给我滚?”

    刘三被踢得吐了口血,心里想着,他刘三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个委屈,他要去找表哥借些人,打死这个瘪三,现在他的人打不过,只能憋着一口气,踉踉跄跄爬起身,咬牙切齿道:“走。”

    走之前,他还不忘回头剜了一眼裘千山,势要记住这个该死的人的长相。

    地上的几个孩子有些怔怔地看着裘千山,为首的那个反应快些,哐哐跪下,“感谢大侠救命之恩。”

    这倒把裘千山逗笑了,“你这小子从哪学的?你们记得,不要随便跪人,人要有骨气,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侠,一个过路的路人罢了,大侠当不起,叫我裘哥好了。”

    说罢,裘千山抬头,看向宋潋的位置,又是那幅嬉皮笑脸的模样,“你说是吧,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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