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知晓朕的身份,有何来归还一说。”裴昭幽幽说道。
刘彦一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整个天下都是他裴昭的,一个小小的虎符说拿便拿了,那轮得着旁人来说三道四。
裴昭见刘彦收了脾气,于是吩咐道:“皇家在京外有座庄子,如今庄子粮食短缺,急需送粮,朕指派王莽带兵送去补给,你有什么要说的要嘱咐的现在就说。”
刘彦听闻大惊,连连摆手:“使不得啊陛下,使不得啊!镇上守军大多是酒囊饭袋,脑子也不灵光,让他们去送粮太过冒险。”
裴昭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的拆穿:“三石镇守军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英勇之士,大人这般贬低将士,可是会寒了将士的心。”
刘彦冷汗连连,不是怕伤了将士的心,而是怕将士一去不复返,在路上丢了命。
裴昭声音冷了下来:“国难当前,不是你徇私的时候,孤军奋战必死无疑,齐心协力才可寻得一线生机,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你竟要与朕说将士怕死?”
刘彦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答应过兄弟们保他们一世平安,怎能让他们去送死。
皇家为私欲造出的怪物,到头来竟又要下头人前赴后继的送死,他们倒是躲在庄子里不出头,让将士们踏着血路去填饱他们的肚子,刘彦不能接受。
可这世道就是如此,上层人饮血吃肉,下层人被拨皮抽筋,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一脚踢开。
刘彦不是朝廷口中的贪慕虚荣又贪生怕死,他只是经历的多了些,看得透彻写,心里多了些不甘,以至于不愿再给皇帝卖命,用自己的血肉换取上边人施舍的一两白银。
刘彦沉默的与裴昭僵持着,不肯答应。
裴昭没了耐心,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张嘴欲说什么。
未等裴昭再言,厅外王莽提枪而来,他目光灼灼:“刘叔,外头的兄弟们派我来传个话,兄弟们说,他们一辈子热血,不能凉在此刻,是生是死皆由天定,他们不后悔。”
刘彦看着王莽年轻的脸,红了眼眶,他轻唤王莽的名字,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能让他去送死。
刘彦厉声呵斥:“王莽!不许胡闹!”
“刘叔!”
刘彦瞪着通红的双眼说:“王莽!你可知此一去便是有去无回,你还年轻,不要因一时逞英雄葬送了性命!”
王莽也急了,辩解道:“我乃大庆将士,生当为国效力,怎能因贪生怕死而置百姓为难于不顾!”
“谁的错谁来担,这个道理三岁稚童尚且能懂,你怎就不明白!铁甲军因谁而起,百姓又因谁而死,是你吗!?是外头那些兄弟吗!?不是!是躲在深宫里,藏在庄子里的皇室!他们造出来的杀孽,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尝!”刘彦指着天愤恨的骂道。
王莽梗着脖子:“可百姓又何其无辜,我王莽驻守此地多年,为的不是皇帝心安,而是大庆之安,我王莽此次出征,也并非为了皇室,而是为了大庆的万千百姓,他们不该丧生在那群怪物口中,即使有一线生机,我们也当全力一试。”
王莽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刘彦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出自己心之所向,王莽从来不是愚忠,相反,他清楚得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刘彦与王莽无声对视着,终究是松了口:“平安回来。”
————
刘彦目送王莽离开,脱力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灰蒙蒙的落到画上,没有聚焦。
齐常青开口打破长久的沉默:“现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铁甲军因何变异,镇上卖包子的娘子便是受毒所害,被咬后后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我们必须赶在事情恶化之前将铁甲军尽数铲除。”
厅中气氛渐渐缓和,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热茶端上来,齐常青轻抿一口,并不是很新鲜的上品茶叶,看来此处也断粮许久。
刘彦恢复了些神色,看了齐常青好几眼,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你...你可见过你娘?”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兀,话题结束后再次无故提起别家夫人并非君子所为,刘彦相必也是知道这个道理,这才几番纠结。
齐常青在他口中得知了些前尘旧事,目光落到桌上摊开的画中,对母亲和其他几人的关系有了几分猜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抑或可以称之为知己,感情多深她无法从只言片语判断,但至少不交恶。
“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我自幼跟着祖母在乡下庄子长大,只听说母亲才情绝艳,年少时与我父亲相识,感情不错,婚后不久便诞下了我。”齐常青说。
刘彦听闻此言却像是被火烧了屁股,猛地弹起,抖着肩膀咬牙骂道:“狗屁!齐秦这个死人,狗屁的感情!”
他的反应惊呆了在场众人,皆目瞪口呆的看向他。
刘彦发泄完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摸了摸鼻子讪讪坐下,嘴里喃喃道:“莫急莫急。”
齐常青盯着他眉头紧皱:“刘大人此话何意?”
刘彦以为她不满自己父亲受人编排,却是不愿给齐秦道歉,开口道:“齐小姐莫怪我失言,陈述事实罢了。”
齐常青:“既是事实,大人何不讲的再清楚些,莫非我娘与我爹还有段孽缘。”
刘彦又恢复成往日懒散的模样,不着调的靠在椅子上,他说:“齐秦无能,脑子有病,你娘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据我所知,我娘眼神不错。”
“所以说,这段姻缘是齐秦强求来的。”刘彦说。
季如歌凭借铸铁功夫一战成名,成了不少世家子弟眼中的香饽饽,尽管出身低微,却挡不住惊人的才华谋略。
齐秦便是其中之一。
京城世家儿郎如过江之鲫,哪轮得着岌岌无名的齐秦,可季如歌偏偏看上了这笨拙到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齐秦。
季如歌的本事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特诏其入宫,也就是这次进宫,皇帝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伴随着季如歌出宫的,是一道从暗处传来的册封圣旨,夺人妻子之事并不光彩,但有千百双眼睛盯着的皇室没有绝对的秘密,皇帝要纳季如歌为妃的消息长了翅膀似地在京城传开,有人羡慕,有人唏嘘,有人愤恨,有人嫉妒。
季如歌自在惯了,不愿入宫,可皇命不可违,入宫为妃已是板上钉钉。
摆脱不了的季如歌选择铤而走险,在宫宴上,她买凶行刺了皇帝。
“所以先帝才下令禁止再造火器?”齐常青问。
“这件事是个由头,皇帝担忧许久,也算是借此彻底铲除祸根。”
刺杀之事过后,凶手服毒自尽,可皇帝不是傻子,他哪能猜不出此事是何人所为,季如歌必死无疑。
此后十几年,向平他们东躲西藏,抢下一条命,却也不甘心就这样苟活于世。
他们暗中拉拢当年参与此事的要员,继续秘密采矿,改进火器,于是有了如今的火袖和火枪。
裴昭在一旁安静听着,时不时给齐常青添点茶水。
刘彦忍不住瞥了他好几眼,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后背凉了一片。
如今事已问明,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齐常青与裴昭打算起身告辞。
临走时,刘彦复杂的看了二人一眼,咬着牙道:“齐常青,我有事要同你说。”
齐常青一头雾水,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何要事。
“你与裴昭可是两情相悦?”
齐常青懵了,耳根子通红,扭捏道:“大人怎知...”
“不行,与他断了吧。”刘彦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齐常青有些心悸,紧接着听他说:“你是裴帝的女儿,亲生女儿。”
————
“发什么愣?自从在三石镇出来就傻了似地,刘彦和你说什么了?”裴昭在齐常青面前晃了晃,叫她回神。
齐常青道:“没什么,家长里短,不值一提。”
说罢,她忙转移话题:“庄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崔圣找到克制疯病的办法了,想来不要多久就能安定下来了。”
离开三石镇后,裴昭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觉得要往外走,京城预警消息穿不出来,京畿地区百姓水深火热,消息只能他们亲自来送。
越往外走铁甲军越少,行至凉州已不见铁甲军踪影,想来再往外也不必担忧。
信鸽落到裴昭肩膀上,是京城递出来的消息,裴昭解开信封,只见信上写道:“铁甲军已清,余毒焚毁,中毒百姓尚未控制。”
齐常青问:“怎么样?”
裴昭把信递给她,说道:“疯病在百姓之中蔓延极快,虽说控制及时,却总有疏漏,若是崔圣不能在十日之内造出解药,只能,杀之。”
百姓无辜,疯病并非不可医治,只是研制解药需要时间,虽然崔圣已和太医院找到些眉目,但疯病的传染速度显然超出众人的想象。
裴昭当机立断,派兵把染病百姓关至一处,如今已有所控制,却还是有漏网之鱼。
再这样下去,只能就地斩杀。
齐常青说:“先前尚文文传信说解药已有进展,想来已用不了多少时日,还是再等等。”
远方传来号角。
齐常青与裴昭齐齐看去,眼中同时迸发出欣喜。
国难将平,朝廷纷争便要蠢蠢欲动了,裴昭说:“走吧,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