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苏逢时跟我是一路货色。刚到山脚他就拿出写着悬壶济世的幌子和铃铛把自己装扮起来,我好奇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医者仁心找师姐的路上可以顺便行医救人。一开始我是信了,可他只在富庶人家的门前停留,诊金也收得吓人,才参悟他的生财之道。
这家伙会秘术,又精通医术,他先观望城中哪户人家有病气然后顺着找过去,如果是富户他就敲门,一般人咋一眼看到都会被他的装束蒙蔽,以为是什么云游至此的得道仙师。
要是早认识苏逢时该多好!
我扼腕叹息,如果早点遇见,我俩合作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别愣着了,还不快去给小姐号脉”苏逢时唤回走神的我,此刻我们在一位富豪千金的闺房里,娇贵的小姐就在纱帐后,我觉得古怪,像这样的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一般不会找外人看病。
除非…
纱帐后并不是什么富贵娇养的小姐,而是一个一眼就看得出来吃过不少苦头的粗糙少女,像一头被捕兽夹夹住的小野兽呲牙咧嘴试图吓退我。我装作若无其事,欠身说:“我是医女,来为小姐号脉”
“滚,我没有病,我也不是这家的小姐,他们抓我关在这里,我不看病”少女红着眼冲我发脾气,我打量她:皮肤干燥、头发枯黄、手指有冻疮冻过的痕迹,穿着虽然华丽,但着实不太像是这家的小姐。看着她,就想起不久之前的我自己,也是这般被困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忽然就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你不吃不喝怎么会有力气?”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她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瞪大眼睛看着我,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
“我,我没有病,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不要给我苦药喝,我没病。”少女主动把胳膊递到面前,我搭脉,发现的确除了虚弱没有什么大碍。这事好古怪,心中虽然有好奇,但别人家的私事不好打探,只能强压抑住八卦之心。
“姐姐,你能帮我带一句话出去吗?”
少女拉住我的袖子,泪眼婆娑,我不忍心拒绝,点点头。得到我的许诺,少女眼泪一抹,说:“帮我告诉外面的人,我想通了,不要再派人过来诊病。”我不知前因后果弄不清她这句话背后有怎样的曲折故事,只好懵懵懂懂点点头。
从富豪家出来后,我和苏逢时再也憋不住笑开了花,我就进去号了一下脉,苏逢时胡诌八扯了几下就赚二十两银子,我俩一人一半,十两够我吃半年了。我心想:可得多跟着苏逢时一段时间,照这个赚钱速度,很快就能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置办产业改名换姓了。
又过了几日,苏逢时回过味来,发现我根本没有带他去找崔页和青绡踪迹的意思,在干完一单生意之后,把我骗到偏僻的河边。夜已深,四周除了水声再无其他声响,我暗叫不好,苏逢时也不废话拔出宝剑问我为什么兜圈子。我扯不出理由,只好坦白,我好不容易逃出牢笼是不可能再回去自投罗网的,崔页府邸的详细地址我可以给,保证能找到人,但让我一起去,绝对不可能。
苏逢时气得半死,怨我耽误时间,青绡多在人间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他不信我给的地址执意要我亲自领路,我忌惮他的宝剑只得再次妥协,几番讨价还价过后,他答应事成之后带我去星轨门躲避追杀。
熟悉的街景依次在眼前展现,马车里,我的眼睛泛起泪花,又回到京城了,心里有万千感慨万般无奈。
我叫车夫往西华寺走,那里有一条街卖成衣和饰品,京城的人讲究排场,我和苏逢时得重新置办行头。抓青绡的事心急办不成,我和苏逢时讨论了一路达成共识,盘算着先在京城开一家医馆,把苏逢时的名号散出去,等着青绡自己上钩。
论单打独斗,苏逢时不比青绡差,但他总念着青绡长姐如母不忍心下狠手,遇到我之前几次三番让青绡走掉,这次我来做副手,等青绡进了我们的地盘,他下不去的手我来下。
成衣店的小二人美话甜,哄得我们开开心心多买了好几套衣服,晚上算帐的时候苏逢时连呼救命:京城物价可真贵,买衣、鞋、租房子、租马车、吃饭、住店…这一天花的钱几乎是他半年的积攒,可得快些带青绡师姐回星轨门。我撇撇嘴,心想,你青绡师姐跟了崔页,享受到的可比这奢靡多了,只怕是不肯再回头清修咯。
“你说,咱们能在京城挣钱么?”
现在苏逢时的心思已经不在抓青绡上面了,他更关心瘪下去的荷包什么时候能再满回来。
“放心,京城的人更好骗。”我把京城的八卦讲给苏逢时听,荒谬之事太多,像我们这样只想骗点小钱可太容易了,再加上我本身也知道不少秘闻,基本上只要不太过贪心,日子绝对滋润。
苏逢时将信将疑收起帐本,他倒也不是真图财,只是因为人世间没钱寸步难行,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苦他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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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雅室,清泉曲水映月。
给苏逢时挑的医馆位置在城郊,早前可能是某个大户人家养外室的小别院,荒了不少年月,这股荒疏之气正好合适准备装神弄鬼的我们,请人粗略打扫一下就搬了进来。
恰逢月圆之夜,我和苏逢时完成最后的装饰坐在廊下看明月,他忽然兴起问我为什么想隐姓埋名离开京城,我说不知道,只是想离开而已。我问他,抓住青绡之后他准备怎么处置,他也回答不知道,其实他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出门前一心想着劝回师姐,丝毫没有想过师姐如果不听劝该怎么办才好。
行吧,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们俩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然后两人都笑得不行,果然是同道中人。
“你身上的东西撑不了多久了,有什么心愿赶紧去试试吧。”笑够之后苏逢时忧心忡忡对我说。
我摸摸心脏的位置,想象心脏正像一颗糖果一样慢慢融化,这种感觉很是奇妙,问:“你说过,我的灵魂不能入轮回,只能去冥渊,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永远被困在这一世无法挣脱?”
“我瞎说的,你别信”
苏逢时推翻此前的说法,他说:“冥渊究竟怎样,活人无人知晓,之前都是我瞎编的。我之所以能看见你身上有来自冥渊的异物,是因为星轨门修习的秘术与冥渊有渊源。”
“那你怎么就知道它是冥渊之主给我的东西呢?”
“当然是猜的。你是活人,没变妖物,也不是变尸,我猜只有冥渊之主才有能力这么做。”
“那你们星轨门也能帮人续命吗?”
苏逢时不太想回答,哼哼哈哈转移话题,说:“明天医馆就要开门,你说我是穿哪件衣服好呢?”
“小气”
我白了一眼苏逢时,又不是让你帮我再续命,口风这么紧干嘛。
“唉,不是我藏着掖着不肯说,只是,你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又来了,苏逢时又要开始故弄玄虚了。我打了个哈欠,冲他摆摆手:“仙师,莫说了,早点睡吧,明天咱们美美开工”
“妙妙,等等…”
苏逢时喊住我,双手合十,柔和的光从他指缝间缓缓逸散而出,缓慢地包裹住他的整个身体。而后他伸出一只手悬在我的眼前,我看见那光从他的指尖丝丝缕缕游向我,像一层薄纱,渐渐也将我裹满。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空洞,虚浮,不踏实,与第一次遇见苏逢时看到的感受过的安宁充盈完全不同。
“有没有看出点门道?”苏逢时问我,他收回手,那光也同时抽离,迅速而粗暴,就像是什么东西被从我身上硬生生扯下一样害我差点跌倒。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惊慌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也开始泛起微光。
苏逢时淡淡的回答:“星轨门起死回生的秘术之一,你觉得怎么样?”紧接着他动动手指,我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所谓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使用秘术的人分一部分自己的灵力附着到他人身上,像操控牵线木偶一样进行操纵,不过是骗局。”他补充解释道。
“别说话”我让苏逢时闭嘴,刚刚有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意识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模糊遗忘了,怎么努力回忆也回忆不起来。
“睡吧,不早了。”
苏逢时让我不要多想,星轨门的秘术不是容易堪破的,深思竭虑并无意义。而我却不甘心,拉住他不肯罢休,问:“这种秘术你师姐也会吗?”
“青绡比我学得更深。”
犹如琴弦猛然崩断,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心重重一颤,许久未犯的疼痛汹涌而来。
“许妙!”
我倒了下去,意识模糊,苏逢时焦急唤我的名字,声音飘渺遥远越来越小,最后归于空白万物死寂。
崔页的妹妹,崔璎珞,曾经死而复生。
昏过去的瞬间我想起来了,其实早就见过青绡,她是云游的神医,救活了昏迷数日的崔璎珞。当时我还特意爬墙张望过,不过,当时她是女扮男装,再次遇见我并没有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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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女子的目光在我身上梭巡,薄唇轻启,扬起下颌问:“她就是你的未婚妻?”
崔页别过脸,不回答,手扶在腰间佩剑上,手指死死抠住剑鞘。
我走过去,扬手给了崔页一记耳光。
啪。
手重重打到崔页的脸上,痛快,却也痛,直接把我从迷乱的梦中痛醒。原来,不是打了崔页,而是打的床板,怪不得如此痛。我龇牙咧嘴揉着手,懊悔用力过度。
“终于醒了”
苏逢时听见动静赶过来看我,他让我赶紧躺回去,说我需要静养。梦还未散尽,看着苏逢时便想起他那个横刀夺我爱的师姐,无名邪火窜起抓起枕头就扔过去,把怨恨全部迁怒到了他身上。
“许妙”
苏逢时接住枕头,立刻又扔回给我,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出去,谁许你进来的”又梦到崔页悔婚那天我很不开心,觉得万事万物皆可憎,毁灭才好。“都怪你师姐!”我凶苏逢时,见他不肯走,索性下床亲自推他出去。
“是不是刚才摔疼了?”苏逢时在门外问,他不知道我是因为梦到她的师姐而生气。
“闭嘴!”
我压不住火气,隔着门板发泄了一通,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明明一切与我无关,却被裹挟着被迫为别人的故事做配,躲也躲不开,甚至还得飞蛾扑火扑过去。
“你若不愿意可以离开,青绡的事,我自己解决。”苏逢时听完我的发泄后沉默,而后识相地同意放我自由。
我打开门,问他:当真?
他点头,侧身让路示意我可以走。
苏逢时如此大度,我反而不好意思,又关上门。凭良心讲,如果不是遇到苏逢时我走不出大屋山,可能早就死在山中,或是死于饥饿,或是死在追杀。他救我一命,我理应还,再说,当时也是我主动告诉他找到崔页就能找到青绡,半途反悔有些太不仗义,这不是我的性格。况且,我现在一无所有,离了他只能饿死,于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凡是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竭力办到。再说,我和青绡还有一点私人恩怨,也想找到她。”
“青绡想要的不是乱世本身,而是做乱世的主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做棋盘,世人皆棋子。若不能及时阻止她一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苏逢时忧心忡忡,隔着门对我解释,之前他不敢说,现在不得不说。
“光凭你我就能制止她吗?”
“我会带她回星轨门,师父能压制她。”
我打开门,抱手倚着门框看苏逢时,太不靠谱了,很显然,他既没有计划也没有把握真的能带青绡回去。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那么做就又可能把自己搭进权利争夺的漩涡。犹豫又犹豫,我还是说了:“想要天下太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帮天下之主稳住江山。”并不是我有多伟大有多悲悯苍生,只是被激起了起了胜负心,倒是要和青绡争一争。
苏逢时眼睛亮起来,笑着说: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天下之主,我指的当然是我表哥,准备忽悠苏逢时把我表哥扶上皇位。至于高衡,念在他留我一条命的份上就让他离宫去做闲散王爷吧!
谁知苏逢时起了一卦,说我表哥没有帝王命,说高衡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强烈反对苏逢时的看法,强迫他重新算,在夺嫡之路上表哥是犯了一点错误,但他是有实力坐上皇位的,也绝对有能力治理好天下。
苏逢时抵死不从,说:“若他真如你所说一般,我师姐早晨就找他去了”
“你又没见到你师姐,怎么知道她要扶持的是谁,万一正是我表哥呢?”我不甘心拉着苏逢时一遍又一遍念叨,他被我的胡搅蛮缠折服,摆摆手,服软:“行吧,你说他是,就是。”
“收拾行李,咱们明天就南下去找我表哥”我脑子一热就要去找我表哥。
告辞。苏逢时拱拱手转身告辞,越说越离谱,这天没法聊了。
“诶,别走啊…”我追上去,计划还没说完呢,扯住苏逢时要继续讨论细节,他一再求饶:“明天还得早起呢,睡了吧,行不行”
“那你答应我,若是我表哥能回京城,你一定选他、帮他”
“好好好,都依你!”苏逢时打着哈欠应道,他确实是困了,也确实是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