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坐在站台的椅子上等小巴车,楚婵和春燕相顾无言,彼此都知道刚才敷衍宋萧山的话是借口。
春燕主动破冰,“你有这儿的手机了吗,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楚婵摇摇头,“还没呢,我昨天才进地府,今天就来工作了,还没准备呢。不过听说可以在超市买。”
“超市里电子产品呀,那可贵了。”春燕撇嘴。“好多人都是托梦给他们亲友,让阳间的人拜托能人异士烧下来”。
“那我没办法了,我阳上没有其他亲人了”。楚婵无意识地双手摩挲。
显然春燕早已打听到了楚婵的情况,赶忙安慰到,“没事啦,楚老先生薪水丰厚,超市买点什么都是小意思啦。再说,阴间很少有阳上亲人团聚后还能都有工作了。你一来就有工作,好多阴间的鬼都要眼馋呢。”
“我听说阴间大部分鬼过得很苦,这是为什么呀?”
春燕是楚婵进入地府遇到的第一位女性,楚婵难免亲近一些,话也多了些。
“人口爆炸呗,阳上世界人口虽然很多啊,阴间没有投胎的鬼更多。人口一多,就业市场供需不平衡,找不到工作没有其他收入,当然很苦了。就比如没钱不能吃饭,做鬼了饿也饿不死,就是虚弱,一虚弱就更做不了事,简直恶性循环。闽粤地区还好,基本家家户户在初一十五都给先人供饭,找不到工作的也能规律性的有饭吃……其他地区的人来阴间,基本只有除夕、清明节、中元节才能收到阳间烧供的香烛元宝,北方地区还有寒衣节,大部分地区九九重阳节时也不烧供了”。
至于为什么阴间人口多,春燕滔滔不绝。
“一方面是福报不够,无法投胎成人,就僵持下来了,不过罪孽深重的该去哪一道受苦是没商量的;另一方面,能投胎成人的一部分鬼,福报没多到能继续投胎成华夏国人,要投胎只能往非洲和有些穷苦国家投,他们也不愿意。”
春燕打了个呵欠,继续道:“要是有鬼主动想投胎成他国人,要求在人间多一点物质享受,这样的条件,地府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是一个个都精明得很,知道华夏国即将又一次迎来千年难遇的‘大唐盛世’,谁不想在人间、在国泰民安的盛世下,再感受一次真正的时代红利呢!”
“要是我,我也想再投胎做华夏国人啊。”春燕很松弛地做着手臂拉伸。“做鬼也累,跟人没两样,会饿,要睡觉,有生理需求,也会生病。还会受伤。甚至做人可能活得更舒坦。只不过去人间一趟消耗的福报太多了,造的业还要偿还。况且我这个工作实在舍不得丢了,好不容易竞争上的岗位,我要是去投胎了,可没有后台给我留着这个位置,再回到阴间我又得过得惨兮兮的了。”
说实话,楚婵觉得阳间到阴间再到阳间,人通过轮回的方式,就是循环往复地用不同的身份在这两界来往。这两界的社会生活非常相似,不管做人还是做鬼都为了有一份生活的保障在苦苦经营。
楚婵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阳间和阴间为何都存在人口多的情况,源头又是什么呢?或许灵魂本身就是一种能量。
不过春燕打断了楚婵的思考,春燕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你可别想太多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阶段能想明白的,等有机缘的时候,你自然能够悉知悉见”。楚婵的脑洞遂作罢。
又是一阵等待,春燕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小巴车又没有准点到达,要不是顾念着阴间实力为尊的规则,我真想投诉……”
话还没说完,两人就看见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一条半龙半鱼的生物由远及近,手里(或者说是爪牙中)握着一条布满荆棘的长鞭,挥舞着前行;另一只爪持锁链,锁链另一头扣着一个只能匍匐间或爬行的女人。二者周身一团黑雾。
这个奇怪的组合很快就到了春燕和楚婵近处,两人也听清了趴在地上的女人嘴里念叨的话,不外乎就是“我错了”、“是我嘴贱”、“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诸如此类的求饶和忏悔,声声不绝。
半龙半鱼的生物一个眼神也吝给旁人,只顾着挥鞭驱赶铁链下的女子前进。
等到该组合远去,春燕轻声嗤笑一声。楚婵觉得是不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即便自己感觉世界观不断被刷新,这种“新奇”的事情层出不穷也还是会让她感到惊讶。
“你可别好心泛滥,同情那个地上乱爬的女人啊。冤有头债有主,这肯定是人家债主合法讨债呢。”春燕告诫楚婵,“阴律无情,倒也公平。”
没多久,交通工具到站了。但这次来的并非楚婵早上乘坐的小巴车,而且还是拉着半包车厢的活物——一条灰蛟。它从空中飞身而下,悬停在半空中,见乘客是个头不高的女性,灰蛟还特地又降了降高度。
“哎呀,快上,今天还是幸运的,有机会搭乘蛟龙拉的飞车。”春燕难掩兴奋,一骨碌爬上了车,然后把楚婵了拉了上去。“交通工具太现代化了也没意思,还是这样飞车新鲜,我真的愿意为情绪价值买单。”
蛟龙拉的飞车,飞得快但倒也稳,不一会儿又去拉了其他站台的数位乘客。乘客上车后也按规矩付钱,车费大概是小巴车的十倍。
车厢中部有个供乘客自行投币的小鼎,小鼎模样虽小,但不管多少乘客投币后都没有溢出来钱币。楚婵看着春燕放了个小银元宝,也有样学样,在随身包包里翻出了爷爷昨晚塞给她的零用钱。
只不过春燕看到一堆小黄鱼顿时失语,再看看楚婵包里的几个金元宝,“你家是什么消费水平呀,慕了。怎么不带点银元宝和铜钱哇?”
“算啦,你投这个做车费,下次遇到蛟龙拉的飞车,他们服务态度都会对你好点的。”春燕帮楚婵挑出了一条最袖珍可爱的小黄鱼。
小黄鱼刚投进小鼎中,还在飞行中的灰蛟有所感应,立刻兴奋回眸,眼睛肉眼可见亮晶晶的。楚婵第一次在非人生物眼中看到了神采飞扬的表情。
在某个顾客下车时,春燕瞥见该站台附近有报亭,连忙向灰蛟唤道,“劳驾飞龙将军停靠一下前方报亭,我打算买一份时令小报。”
许是知道春燕是楚婵同行者,楚婵又是慷慨给出了小黄鱼的乘客,灰蛟好说话地“咴”了一下,让春燕购了一份报再启程。
春燕很乐于分享八卦,将报纸摊开,并向楚婵指了指其中的一个版块。楚婵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探头望去,啊,详细讲述了刚才所见到的半龙半鱼形生物和那个爬行女人的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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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龙半鱼形生物本是钱塘江内的修行多年的黑蛟龙,民国末期就生了灵智,建国前有幸成精,千禧年初到了他蛟化真龙的关键时期。在一次钱塘江大起浪潮时,发现观潮人群中有一浑身淡淡金光的男子,属功德大者。深感当时是向有缘人讨封的好时机,便随着翻涌的浪潮,半遮半掩地显露身形。
那位男子不负期待地连连惊叹道“钱塘江有龙”,男子周围的人也感叹江中生物身形真的很像龙。但有人却要特立独行,很煞风景地重复争执着,“江里是鱼,大鱼,是鱼……”,一声声“鱼”盖过了其他人认为江内生物是龙的声音……
黑蛟化龙失败。又因该女子动摇了其他人的念,阴差阳错之下,黑蛟便成了半龙半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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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道:“这遭遇落在谁身上都要不好受”。楚婵点头附和。
“虽然修行道一定程度,法界生物可以自由变幻自己的模样,但蛟化龙和修行变幻的龙形,根本没法比。”春燕补充道:“蛟龙和真龙的修行壁垒是不一样的,一个简单的类比,人间界小康之家和中产阶级家庭能接触到的资源有很大差距。”
两人接着读报。
黑蛟怒极,但苦于能力不足且还没有领到合法讨债的凭证,不能立刻报复回去,只能时时搅动江水,无能狂怒,江下生灵苦不堪言。镇守钱塘江的龙王通情达理,命龟丞相给这条黑蛟指了明路,先去附近寺庙好好听经修行,韬光养晦,待到该女子走背运时讨债也不迟。
人间二十年,法界数百年,黑蛟早已习得变幻身形的法术,但仍然保持半龙半鱼的身形,提醒自己怨结未了。黑蛟也顺利从地府排队领到了可以合法讨债的红黑色令旗,令旗在手,讨债时,任何其他生灵不得干预。白天留该女子在阳间生活,夜间在其休息时,勾其魂魄来阴间受罚还债,了结彼此之间的因果。
春燕啧了一声,关注点奇特,“排队这么久才领到讨债令旗,地府真的缺人手。”
小报中还写明,该女子因不积口德,常常毁谤他人名誉,为人狡诈,擅挑拨离间,人至中年,口部生恶疮,再难开口,饮食都受到影响。而说起该女子祸从口出、自作自受的经历,在其往世之中也多见,或男子身或女子身都有类似经历,早已形成了轮回惯性,积重难返,宿弊难清。笔者心有戚戚然,深觉此故事有教化众生之妙用,故征得当事人同意后撰稿登报。
春燕指着这篇文章的署名‘“浪里小白龙”道:“多半是黑蛟的同族物伤其类呢。说到底,还是人身难得,要修行必须到人间走过很多遭。况且现代社会,很多生灵讨封的难度更大了。”
楚婵虽然入地府才两天,但是“修行”这个词出现得频率太高了,想着这点,她也把疑问抛了出来。
(风华嘉园站已到达)
“啊哈哈哈哈哈,你多待在阴间一段时间就知道修行的重要性了,而且能接触到真正和修行有关的只言片语都算是不容易的了,只不过你现在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圈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所以才会显得和这些信息接触得频率高”。春燕早早把小报浏览完了,塞给了楚婵,“多了解一些阴间的信息总不是坏事”。随后挥挥手同楚婵道别,跳下了车厢,向着小区走去。
楚婵看着春燕进入小区,便开始翻阅小报。与此同时,灰蛟尽职尽责地继续飞往下一个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