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躺在床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柔软的被子上是他常用的香薰味儿。

    太真实了吧。程彦坐起来，一边下床一边打量着房间，然后推开了房门。

    “哟，小伙子今天起这么早。”熟悉的脸上挂着笑，与记忆中相似的脸几乎让程彦快要落下泪来。

    “哥哥起床啦！”被女人抱出来的小女孩儿扎着一对可爱的马尾辫，甜甜的声音带着欢喜，“哥哥，抱抱！”李樱樱张开双臂，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欸，小彦怎么了？”母亲看到抱着小女孩儿的程彦突然落了泪，立马不安起来，“老头子，你快来看看！”

    太真实了，程彦泣不成声。他一边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边将视线投向桌上被父亲慌乱放下的报纸——3050年七月八日。这是七千多年前时空里分支的一条，也就是说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七千年前的时间线里，同样存在着程彦和他还活着的家人。

    “哥哥不哭——”李樱樱用小手蹭着他的脸，温热的肌肤触着他滚烫的泪。

    “没事，大早上的这么幸福，大家都在，太感动了就是。”程彦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

    “嗐，我就知道，矫情。”程南山哼哼了两声，又慢吞吞地坐下，就好像刚刚着急的人不是他似的。

    “别贫嘴。”李烨白了他一眼，用手指点了点程南山的太阳穴，但根本没用力。

    “哎呦。”程南山装模作样的叫着。他看着一旁逗着妹妹的程彦砸了砸舌，突然说道，“小彦子，你今天闲的没事儿，不如和我一起去实验室吧。”

    “又来了你。”李烨这回干脆拧住程南山的耳朵，抬头时却又是一副温柔模样，“小彦要是不想去，那还是和以前一样拒绝他哈，周末就应该多出去玩儿玩儿。”

    “小彦以后是要继承我的！而且做实验可不比出去玩有趣。小彦，你快看！我们这次的实验都已经上报纸了。”程南山把手里的报纸举起来挥挥，骄傲地笑笑。

    程彦把樱樱放在地上，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报纸。

    报纸的中央果然有着几个大字——“彭生实验室”。

    彭生实验室……？程彦大脑一下子空白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答应了父亲，浑浑噩噩吃过了早饭，直到回房间换衣服才反应过来。

    在主世界里的七千年前，彭生实验室在研究违禁长生药物时发生爆炸，导致临近一步的药物泄露——而并未经过多次实验的药物实际包含着极大的辐射，被称之为祺山病毒并且大肆传染，因为这种病毒传染性强且死亡率高，许多人并未等到解药的出现就死在了感染下。

    而后来这种病毒的解药也只能对未传染或初期传染的人进行防御。

    而实际上，祺山病毒从实验刚开始便存在——这也是在七千年后的不断挖掘中得出的结论，不过在那场爆炸中加速了传染罢了。陈燕几乎是僵硬着转过了头，正在开车还哼着歌的小老头，脖子上已然染上了明显的红色脉络。

    这次的任务是摧毁祺山病毒的源头，也就包括了被感染的人。程彦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快，他当然知道这会解救主世界里无数因这场病毒而死去的人们，当然也知道平行世界中的人不过是一场虚影，但是——

    “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程南山将车靠停在街边，他探过身体，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拭去程彦眼角的泪，“发生什么事了？”他皱着眉，眼里的炽热关切，让程彦几乎快抑制不住的想向他说出真相。

    程彦的唇瓣抖的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真相脱口而出。但是也只是唇瓣在动，他的喉咙好像被人遏制住，竟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的理性正在不停地挣扎。

    他将亲眼看着自己父亲被杀死。他的泪又止不住了，程彦无法再直视和他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无法再承受对方对他真切的关怀。

    于是程彦把头偏向了窗，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将手捂住了自己仍在抖动的嘴。

    “嗐，我知道嘛。”程南山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他重新开动发动机，“你们小伙子嘛，终于要有自己的青春小秘密喽。”他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几声笑来，但是程彦可以听出他是在故意逗自己，也是在给自己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一个不说的台阶。

    “但是爸永远支持你的决定。”程南山自然是看得出自己儿子的纠结，他认真的话在车子里回荡。

    一路再无话。

    当程彦到达实验室门前时，大脑彻底乱成一团。

    他现在很明确的知道，他的父亲所走的每一步都在贴近死亡——那是他的父亲啊，那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的亲情了。

    “爸。”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程彦迫切地想要挽留住父亲走向实验室的步伐——他甚至想将主世界里他未曾说出的真心话，再说一些，想让程南山再多活一会儿。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像是被东西堵在了喉咙里。

    “干嘛呀。”程南山嘿嘿的笑了，“老大不小了都，怎么着？这么迷恋你爸我。”

    “爸，我有话——”您再陪陪我，好吗。程彦知道自己如果挽留的话，即使没有任何原因，他的父亲也会停下去实验的步伐。

    “程叔，实验有进展了。”但是他的话被打断了。程彦抬起头望见了那双依旧平静的、恍若怪物的白眸，第一次对比他小的队长产生了名为恐惧的情绪。“程彦，不要打扰叔叔工作。”吴承奕抓住程彦的手腕，拇指在他的手环上摩挲。

    不要干多余的事。程彦看懂了吴承奕眼中的警示——他的手抖的厉害，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小奕呀，你虽然年轻有为，但还是少点青年人的活力嘛。”程南山乐呵呵的拍了拍吴承奕的肩，他总是这样，爱在外人面前维护程彦的面子，“我家小伙子嘛，没办法，小孩子性格。多活泼，好的呀。”

    “我知道的叔。”吴承奕抬头望向程南山，乖巧地笑了。“文文姐在实验室里等你呢。”

    “好好。”程南山快步走入实验室又想到了什么，后退两步。“小奕，带我家孩子参观一下哈。”

    “知道啦，叔。”吴承奕的笑在实验室的门关上后停滞。

    “程彦。”吴承奕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他，脸上半分不见少年的可爱，“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吧。你应该记住平行世界的法则了吧。我的意思是，别做多余的事。”

    “可是……”程彦的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下，“他，他是我爸啊……”

    “……不是你的。”吴承奕松开抓住他的手，一字一顿提醒道，“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你存在的地方。”

    程彦的父母是属于他所占据的这具身体的，是虚影的，是不存在于主世界的。

    程彦不住地呜咽着，纵使十年前他就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了，可当他再见到家人的那一瞬间，悲伤、怀念的情绪就控制不住的包裹住了他。

    “哥哥？”樱樱的声音传来，程彦的瞳孔无法控制的放大，双唇张张合合抖得更加厉害，“我和妈妈来找你们啦。”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充满着鲜活生机。

    “怎么了，小彦？”李烨从樱樱身后走来，满面关切，“啊，小奕也在？”走到离两人近的地方，这才发现吴承奕带着笑冲她们点头。

    “……妈，我没事。”程彦下意识将两人掩在自己身后，他还带着水雾的眸恳求地望向吴承奕，“队长……我看过了……他们是初期，是有一大半几率治好的，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她，她们是不会传染的……”他压低了声音，望向吴承奕平淡的白眸，努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的动容之色。

    但是没有。吴承奕从白色常服的口袋中取出一管乳白色的针剂——程彦几乎一眼便看出来了，是小册子里用来抹杀平行宇宙中人类的特殊药剂。

    “阿姨，你带着樱樱进来一下吧。”也许吴承奕最后的宽容便是不当着程彦的面——他看着护住母女二人后退的程彦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马上又挂上了完美的笑。“小彦在和我闹矛盾呢，觉得我抢了程叔叔。”少年青涩柔软的声音用来撒娇刚好，但在程彦眼里无疑是可怕的——为什么，为什么小小年纪的队长能够这么平淡地决定杀死活生生的人呢？

    但不等程彦再说什么，实验室的门打开了。李文文穿着同样的服装，手中拿着文件走了出来——“队长，实验室肃杀完成。”她温柔地笑了笑，手中拿着液剂原液。

    “文文姐，你带小燕彦进去吧。”吴承奕又看了一眼通红着眼眶的程彦，无奈地打算换一种策略——“算了，我来吧。”吴承奕贴近程彦，在对方发起攻击的时候迅速撤步，一只手用力牵住程彦，将他往下压。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在李烨过来阻止他们的时候，快速将藏在右手里的针剂扎入她的手臂。

    程彦睁大了眼睛，他浑身颤抖着几乎下意识要失力，他看着自己母亲前一秒还富有生机的双眸在下一刻失去了色彩，鲜血喷洒在他的面前，直让他干呕。

    吴承奕放开了他。程彦已然瘫软在地上，在看到少年不紧不慢走向正在啼哭的幼女时，几乎如兽似的向前踉跄爬行几步。他抓住吴承奕的裤管颤抖着请求，唾液和泪水沾染了脸颊，将脸颊溅上的鲜血染开。

    “求你了，队长。”他像是将死的幼犬，发出声声哽咽。“放了她吧。”

    “哥哥，救，救我，我害怕……”李樱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女孩儿漂亮的脸颊上全是泪痕。

    吴承奕蹲下来，他白色的眸子平淡无奇，令人心生恐惧——他伸手止住了打算上前的李文文，轻轻摇了摇头。

    “程彦。”他严肃道，一根一根掰开了程彦抓着他裤管的手，“你是‘时空回溯计划‘一队队员，程彦。回去把三大准则抄一百遍。”

    可怜的啼哭夹杂着程彦痛苦的嘶喊声，最后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