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怪物！”从仪器中出来，程彦几步冲上前揪住吴承奕的衣领。
亲近之人鲜血淋漓的模样和在痛苦中挣扎时仍不停呼唤着程彦的、带着哭腔的幼女声让刚出仪器应该有些不适的程彦凭着冲上头的情绪将吴承奕提了起来。
程彦自己心里也清楚那只是一个虚幻罢了，但是近似于亲眼目睹自己亲人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的体验让他有些无力承受，只能将满腔的、无法抑制的痛苦落在持刀人身上。
李文文在吴承奕带上了一点安慰的眼神中止住了前去阻止的脚步，同时她似乎也明白了在上一个任务中吴承奕不让她动手的原因——
——为了不让她被程彦记恨。毕竟死亡这个概念，亲眼目睹过程所带来的悲恨远大于仅仅知道个结果。
“明明，明明你可以放过她们的。”情绪上头的程彦说着可能清醒时的他都会觉得不着道理的言论，他死死的盯着吴承奕这才慢悠悠望向他的眸子，企图从中挖掘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是没有。程彦不懂为什么吴承奕明明一副少年的模样，却在除去他有意染上情绪外完全没有一丝人气——这让他的愤怒无处可泄，只要吴承奕流露出一点儿情绪，可能程彦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
“平行宇宙三大规则第一条。”少年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准对平行宇宙中任何人产生情感。”
“程彦，你违规了。”明明个子比其他人都要矮些，可吴承奕说这话时却让人感觉像是上位者轻飘飘的提醒。
“你懂什么？！”程彦的眼眶仍是红红的，他的身体残留着上一段世界未脱离的情绪而无法停止颤抖，“你是个怪物，你懂什么叫情感吗？”他无法抑制住被吴承奕盯着的恐惧，用力推开了他。
吴承奕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着力被推倒在地上，低垂着头。
“快醒醒吧，程彦！你还停留在已经不存在的世界里！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李文文挡在两人中间，她抓住了程彦保持着推开没有换过动作的手，用力压下，“冷静点。你过分了。”
“没关系。”三队的洛彤彤在注意到这边的争执时就已经走了过来。她把吴承奕扶了起来，用眼神示意他有没有问题——少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眸看着手掌因为支撑时擦破而流出来的血珠，声音仍然听不出情绪波动，“文文姐，他也没说错。”
“……我确实是怪物。”吴承奕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只是朝着洛彤彤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明明，明明是他也有问题……”程彦把手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推倒吴承奕的行为，有些不知所措的后悔和不安，“他应该知道那，那是我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在杀死他们时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他终于失了力，坐在了地上。
他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李文文大概也能理解一些——程彦的记录上有写，在他十三岁那年，一家四口晚上开山路因为下雪导致的路滑，造成了车祸。
妹妹当场死亡。父母在后来的抢救中也没能活下来。只有程彦，在目睹了家人的惨状后，在医院被抢救了回来。
也许是因为原本幸福的家庭养成了程彦的感性，又因为那场车祸导致了他深陷阴影的泥潭——所以当他再次见到父母时才会被勾起自身无法抑制的下意识反应。
所以他才无法接受吴承奕对待对于程彦来说的家人们的生命没有露出一瞬的怜悯吧——李文文想，连她在将注射剂插入程南山的脖子中时，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而吴承奕，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是对拟生物的死亡不动情绪，对于本来就被阴影交杂反噬的程彦来说……
确实会促使他的情感爆发。
但是平行宇宙的规则确实无法违背，纵使吴承奕所为在情感上有些过分，却也在情理之中的——
李文文对上程彦通红的双眸，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半跪了下来，轻轻地拥住了无声哭泣的程彦。
基地走廊。
“小奕。”洛彤彤叫住了吴承奕。
“怎么了，老师？”三队的洛彤彤长着一张娃娃脸，扎着一个丸子头，看起来年纪不大——实际上在她成为计划中的一员之前，已经在“回溯”计划中担任研究人员六年了。
吴承奕也算是洛彤彤看着长大的，与她对话时自是尊重的。
“你这次任务其实没必要让程彦参加的，对吧？”洛彤彤望着人偶似的少年有些无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放柔的声音，“与祺山病毒相关的平行世界有无数个，在这无数个世界中找到与程彦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应该不难……你是故意安排的。”
“程彦太容易感情用事了，他的情感很容易被人利用。”吴承奕只是颤了颤他雪白的睫毛，认真地回答着，“沉浸于平行世界里是会死的。这种情感如果不克制，他，很有可能会在其他世界里被同化。”
“可是这样你会被他误会，队友间要互相信任的法则，你要亲手破坏掉吗？”洛彤彤虽然早已习惯吴承奕的态度，但是还是无法控制的重了语气，“就算你再厉害，你也不能脱离团队合作——”
“我会保护好他们的。”吴承奕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肯定，他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尽可能做出了一个像笑的动作，“抱歉，老师。借过。”
就知道会这样。洛彤彤沉默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吴承奕离开的背影，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动。
过了许久的寝室内。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对你那未成年小队长出手了？”说话的男生叫夏景凛，扎着一个小揪揪，张扬的粉毛翘起，双眼瞪大不可思议地再次重复道。
他是四队的，因为和程彦住隔壁两个房间，年纪也没差多少，第一天见面聊到半夜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可是他当着我的面把——嗯……情绪一下子失控了。我做的确实不对，可是他的做法也不能说完全正确吧？……或者是，他的表现真的刺激到我了……”程彦坐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眼圈有些肿，“我真的……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真的控制不住……”说着，他垂下眼眸，又控制不住将要落泪。
“因为人家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在基地中长大的，肯定比你要分的清一点嘛。”夏景凛眨眨眼安抚的拍了拍程彦的后背，“我们四队队长，也是参加过以前任务的，和我们讲解任务的时候神色也是冷冰冰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嗯……不过你们小队长确实不近人情了些，怎么说你也是第一次，多少要照顾你——呀，陈奕给你发信息了。”夏景凛被程彦桌子上发出声音的电脑吸引了注意。
基地里的通讯物品虽然无法与外界联系，但基本的上网以及和特定的人交流还是可以的。
陈奕是三队的队员，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程彦对他的印象也就是一副占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和打照面时温和的声音——
“……什么？”虽然有过照面，但都是新人又没说过几句话，程彦迟缓的大脑一下子没想起这号人——片刻和脑海中的某个长相对应上时，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能有什么交集，“你打开看看？”
【陈奕（三队）:你好，彤姐姐让我转发给你。】
紧接着是一条录音。夏景凛转过头去看程彦，收获到同样迷茫的一个眨眼。
“彤姐姐——哦，洛彤彤。之前扶你家小队长的那个女生。”夏景凛相比程彦，这几天倒是认人认得全点，脑子转了转也就和三队的一名队员对上了，“那我打开喽？”看着好友依旧焉焉的样子，他歪歪头示意。
“哦。”程彦把枕头抱的又紧了一点，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肯定又是来劝他和吴承奕说清楚的。他在心里偷偷白了一眼。这小孩儿要有事干嘛不自己来说。
“程彦太容易情感用事……”透露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听出是吴承奕仍带着点稚嫩的声音。
“……会死的。”
“我会保护好他们的。”被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孩子说要保护的感觉很奇怪，坐在房间里的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相顾无言。
“烦死了。”程彦干脆把头埋进枕头里。即使他再感情用事，但在决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同自己队友为敌——而且在十年前，在那个夏天里，十三岁的程彦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他只是只是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年来每日梦到的回忆，控制不住的想要挽回那仍鲜活的生命，而吴承奕的无情，只是让他不住地怨恨起来那个无助的自己，无法抑制的将对自己对意外的痛苦转接到了他身上罢了。
其实冷静下来的话，程彦都可以理解。但是他的自尊却在吴承奕表现出来的毫不在意下硬拖着他的本意拽向失控的边缘——
他想不通，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残忍、这么冷漠，于是对对方在那一刹那产生了类似于异类的想法——心情被卷作一团，程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还是和你家小队长把误会解开吧。”夏景凛也知道，比起误会，这更像是一个哑巴和一个自尊心强的倔强鬼之间的纠缠——他只能叹了一口气，最后决定还是在心里支持好友，“干巴爹。”他拍了拍程彦的肩，还是决定让对方一个人再消化消化。
房间又归于平静。程彦开始思考自己的冲动，在这件事情中，如果从动机和情感方面来说，两个人都没有问题——但是……
他不知道想了多久。等门被敲响的时候，程彦才重新把枕头扔到一边，坐到床沿准备换个姿势。
“进——”程彦没好气的拉长了语气，“怎么着，小夏子还是放不下……”
话音未落，对上了那双平淡的白眸。
程彦马上从床上下来，顺手把打开的电脑压了下去。
“……文文姐说你没去吃午饭。”吴承奕没有进门，因为辐射而显得比正常男生还要瘦小一点的孩子颤了颤白色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程彦的错觉，对方身上似乎莫名其妙多了点可怜的感觉，“……让我来给你送饭。”
李文文的暗示也太明显了吧。程彦望去，少年根本没打算把话说开的样子，他只是站在那儿，原本望着程彦的双眸垂下，看着脚。
突然想到妹妹如果还活着，也应该这么大了。程彦心中对自己早上的冲动产生了更大的愧疚，他有些不忍地把头撇向了一边，有些生硬的开口，“那你进来呗。我又没打算赶你走。”
吴承奕在这十六年里除了任务外也只接触过几个人——这让他不太能分辨出别人话中的浅层意思，抓着袋子的手指轻微拢了拢，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地放在了门外的地上，“后天早上九点，第二次任务。别迟到。”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