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竟敢污蔑你……”赵页不服气,然而话音未落,便听到陆舒客不怒自威的声音。
“下去。”
他怎么会有这么个下属。
赵页虽心有不忿,却仍旧依言欲退。
“出去做什么?”凌云木往前走了几步,伸张开手臂拦住屋门,挑眉阻道。
“你想怎么样?”赵页绷着一张脸,将她的行径已然看做挑衅。
凌云木:“若我记得不错,你说你家大人要与我单独会面,可你们二人却在门外窃听,事情败露,拍拍屁股便想走人,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继续道:“你家大人管教无方,只好劳累我这个小老百姓来为你们家大人分忧了。”
自打确定陆舒客此行目的乃是搜查罪证一事,她心头便筑起层层提防,故而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得不让她多心。
陆舒客此时终是开口,语调孱弱,仿若抽茧剥丝映在河中的倒影。
“赵业是本官的侍从,该赏该罚,该打该骂,也合该由本官来拿主意,凌姑娘此言未免越俎代庖了些。”
他眉眼间划过几分算计之色。
对于凌云木的性子,他虽不能说十足十的把握,然而这些天与她相处下来,她的脾气也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说她城府深沉,工于心计,未免不妥。
然而说他心思单纯,率真无邪,则更是不恰。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她为人好强,绝不可肯相让,也绝不愿屈居人下。
换而言之,她身上有极强的征服欲,哪怕是在……床事上。
想到这一点他便换了主意。
“呵。”细细的嗓间溢出几声冰冷的嘲笑,凌云木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陆舒客走去,在那一瞬间,她莫名有一种睥睨帝王的威严,如同最肥沃的土壤,又或是极具蛊惑性的毒药,让她想狠狠扎根于此,让她浑身舒畅。
她享受那种掌控一切,将所有墙垣楼宇、帝王将相、礼教章法,尽数碾碎于脚下的快感。
唯我独尊。
“如果我非要越俎代庖呢,你又能如何?”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是绵里藏针的温柔,一如同她腰间那枚玄色玉佩,在平淡无波的暮色下藏匿着血色的疯狂。
“你要做什么?”赵页慌忙上前护卫,然而为时已晚。
只见凌云木不知从哪儿变出个锋锐匕首,那是个弯月型的匕首,手柄上镶嵌着几颗偌大的湖绿色宝石,颜色通透,一看便知是奢靡之物。
刀锋寒光烁烁,银脆透亮,她先是在手上挽了个漂亮的花,继而猛地抵在陆舒客脖颈上。
“你出门问问去,崖州境内,哪一处不惧我凌云木,又有哪一处不归我管辖?”他高昂着下巴,眼睫闪动之时流露出的光点颇有些视孔雀开屏于无物的雌雀,傲慢十足。
“那凌姑娘想如何呢?”他的脸色被疼痛折磨的有五分苍白,然而他的神态气质依旧有一副运筹帷幄的成竹在胸,不慌不忙。
便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眼睛也一眨都不眨。
凌云木最是讨厌他这副模样,她将这个视为挑衅。
她在偏见与苦难中出生,在师父爱雨滋养中成长,在尸山血海中建立起他在整个江湖的威信,亦靠着铁腕手段将崖州收入自己五指山中。
她听惯了人们痛苦而愤怒的哀嚎,见惯了人们绝望而恐惧的咆哮,更是习惯人们对她避之如蛇蝎,习惯人们在他脚下求饶。
可是她眼下的这个男人,却一脸平静,仿若他只是一个看客,哦,不……
倘若世间有神灵,也该当是他这般作为。神明冷眼看世间,却知晓未来。
就像他现在这副模样一般。
他凭什么觉得她不会杀他?
难道只是因为剩下的那半张图纸?
那他可太过不了解她了。
赵页还要开口说话,陆舒客一个眼神横了过去,他瞬间闭口,恹恹的不再说话。
“让他们两个退下,我任你处置,如何?”陆舒客道。
“你是不是没认清楚自己的状况,就凭你,也敢跟本姑娘谈条件?”凌云木对此不屑一顾。
陆舒客:“姑娘是个聪明人,想来也不会如那低等劣人一般,在弱者身上获得所谓的权利吧?”
凌云木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你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找不痛快,不如在我身上?”
说着,他抬起手,重重压在刀背上,脖子上瞬间洇出一根红丝线来,如若绸缎般丝滑。
这一动作,并未在凌云木心头泛起多少讶异,反而隐约间有些兴奋。
他让她想起来她初到崖洲时的那些揉杂着血与恶的迷人岁月。
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锋利的刀刃没入骨肉的声音如同裂帛般动听,尔虞我诈,你争我抢,言语蛊惑,情绪煽动,命永远悬在刀尖上,每一日珍贵,新鲜而刺激。
凌云木越想越兴奋,甚至声音都有些发颤。她总是相信每个人身上都长着两副面孔,或是一具躯壳里面住着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活泼,公正,良善,美好。
一个灵魂残忍,恶毒,冰冷,无情。
她时而也无法约束,任由他们掌控,交替。她竭力想要控制,然而灵魂如同脱缰的野马,并非凭一己之肉身所能掌控。
她们来无影而去无踪。
然而有一个念头如同毒瘤一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甚至有意压抑自己不让自己过多的想它,然而这根本毫无用处,这份压抑变成了滋润的养料,这个念头在他腹中生根发芽,再也无法连根拔起。
那便是——
她想要建立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国都。
虽然这困难重重,甚至可以说,很明显不可能。
一来,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人做皇帝。
二来,她辅佐太子殿下登基,总不能抢了她的位置。
她希望当太子荣登大典后,天下再无百姓受饿羸之苦,再无女子被赋予框中不得自由,再无孩童被当做父母的福气而出生。
希望有朝一日,天下的女子可以有不生育的权利,天下的男子不再以自己秽根为荣。
见凌云木没反应,陆舒客又将匕首深入几分,鲜血于是淋漓。
她的手背感到一阵湿痒,指缝一阵黏热。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凌云木盯着他的伤口,舔了舔唇角。
“那就让他们两个走吧。”她将匕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她继而缓缓抚上他的脸颊,如同一条蛇。
赵页着实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殷红的血与苍白的脸色,形成红辣辣的对比。
他觉得他家大人简直是魔怔了。
他转身欲走,忽又顿足。
孟兰并没有跟上,赵页看着她,她像是失了魂一般,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兰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沉溺在不知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的荒诞梦境中。
她想找到一位爱人,甘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性命,为她付出一切,他的眼里只有她,只会有她。
她多么想找一个人爱她啊。
“孟兰?”赵页见她呆愣在原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孟兰沉湎在自己的世界中:……像我这样的人,真的有人会喜欢我吗?
孟兰久久没反应,赵页不得已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出去。
屋内一瞬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以及血液流淌的粘稠声。
“你不怕死吗?”凌云木问道。
“死亡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陆舒客语气淡然,好似感受不到那一道口子的疼痛。
弯弯的指尖轻点在他的伤口,染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如同闻到血腥气的狼,凌云木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辉。
凌云木:“我倒不知大人竟是这样悲观的人。”
耳边话音刚落,陆舒客便觉得自己侧颈上传来一片软软的凉意。
她发隙间生长出的小绒发在他干净而分明的下颚线处调皮的扫荡,泛起一阵痒意,直痒到心头。
她在吻他的伤口。
灵巧是舌尖卷着不断往外渗出的鲜血,品尝到密密麻麻的甜腥气味,甚是可口,还带着几分酒的醉意。
她似乎很喜欢喝他的血。
最起码有小半个时辰,他一只手攀着他的背,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她埋着头在他脖颈间,乐此不惫的品味他的血液。
直至他有些头晕,凌云木才放过了她。
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煞有介事的点着头:“总算不流血了。”
陆舒客:“其实……如果不想让它流血的话,抽屉里有止血粉。”
凌云木眨眨眼睛:“可我偏偏就想喝你的血,怎么办?”
陆舒客:“……”
“看你这模样,倒是病的不轻啊。”她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通,“如此乔装遮掩病情,倒是生怕我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拿出一张帕子,将他脸上薄粉拭去,陆舒客乖乖巧巧,任由她作为。
随着粉面剥去,他的气色也肉眼可见的青苍起来,然而却添了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感。
“大人深夜邀我前来,又一副讨好本姑娘的作态,我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大人大费周章?”
纤纤玉手勾调起他的下颌,慢慢凑近:“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我可不是。”
此举正中他下怀。
他果然还是了解她的。
陆舒客欲拒还迎,欲挣脱她手中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