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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大雪。很漂亮的,四月末的大雪。
至于n小姐,她对我来说像Linus所说的Aprilwetter。”
詹苔坐在九年级的教室里,懒懒散散敲打着论文的字句。她望着窗外,阳光明媚起来,如同初夏一般轻薄而明亮。已经过了谷雨,她的目光扫过左侧又左侧的黑发少女,她正看着屏幕打字,嘴角勾起一丝笑。
她突然毫无理由的,想到自己在姑苏的家里养的一盒青苔,是学姐送的生日礼物。她一直很上心地照顾那盒毛茸茸的绿色,浇水,避光。
但是或许她不善此道,又或者总是缺了一点运气,青苔还是慢慢衰败下去,发黄,枯萎,尽管她喜欢它,尽管她用心经营。
如同那天之后她和南椋月的关系。
后来她把青苔留给了詹京墨,奇怪的,在詹京墨的照料下绿色又开始葱茏着泛滥。
可能世界上就是有人在有些方面有让人艳羡的天赋,比如詹京墨,比如鹿桠阳。
南椋月和鹿桠阳一起的时候仿佛是终于透出了温和外表下的疯,她们整天在一起,南椋月下了课就从Wehrdahaus回Daf去找她,偶尔Daf提前下课,鹿桠阳会靠在礼堂的墙边等南椋月。
所以这一周她一直和朱寄郁一起。这样不在南椋月身边的第一天,朱寄郁就问她,你们吵架了吗?
你们吵架了吗?
詹苔不知道回答什么,于是只能笑着摇摇头。
和南椋月一直频繁的消息也断了,她那天盯着两人凝固了好久的聊天记录发呆,往上一翻才惊觉,开启话题和邀请的永远是自己,热烈回应也永远是自己。
好笑的是,在詹苔脸上抑制不住笑,反复点开和她的聊天界面等待回复的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是如同心被填满了。
她也终于闲下来“逼问”詹京墨她恋爱的事。
苔上雪:【?你谈了?】
墨:【你知道了?】
苔上雪:【快招,和谁?】
墨:【许佐伊,建外刚报社团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音乐剧社的社长,中美高三的学姐,记得吗?】
苔上雪:【艺术节设计衣服最好看的那个?】
墨:【……对。】
詹苔突然在自习室里扑哧笑出声,如果是女孩子倒也不奇怪了,毕竟詹京墨走在路上都能被女生认错要微信。
其实报名音乐剧社一半是因为看Linus推荐的德语莫扎特音乐剧有点上头,再加上确实想锻炼一下自己。只可惜后来所有的剧目演出时间都和德语欧标考试撞了日期,所以她只参加了第一次社团排练。
不过她记得许佐伊,那个自信而美丽的,站在人群中央的学姐。她记得那两场Hamilton音乐剧的演出,主角都是许佐伊和詹京墨。
她感叹似地敲下了论文的最后一个字符,然后把六百词的小论文发给了Linus。
Daf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往常这个时候南椋月会和她一起。不过南椋月现在和鹿桠阳在一起。
窗外的草地上已经冒出了蒲公英,以至于她走到窗边时有点恍然。
她来的时候还是春草都未曾泛滥的时节。
詹苔推开明亮的玻璃窗时带起的风卷走了蒲公英洁白的绒毛,她喜欢蒲公英,如同喜欢五月短暂到如同幻觉的初夏。
苔上雪:【[Kommentar. 20.4. May. docx.]】
苔上雪:【Diese Tage fühle ich mich ganz schei?e. Keine Ahnung wann soll ich B2 machen, und ? Weinfass“ ist so eine Katastrophe, obwohl er glaubt aber, dass wir Katastrophen sind.】[这几天我感觉真的很烂,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考B2,酒桶简直是灾难,尽管他认为我们才是他的灾难。]
Linus倒是回得很快,他似乎在回教师公寓的路上,语音里有很嘈杂的地铁播报声。
Linus:“Mach keine Sorgen, May. Du kannst das schaffen. Aber warum m?chte Weinfass immer für dich die Prüfung anmelden? Es ist zu schnell, oder? Du und James haben noch nicht B2 Unterricht gemacht. Im May wird es für dich sehr schwer, trotzdem du talentiert bist. Hmm, ich glaube am Ende des Juni oder im Juli passt.”[别担心,玫。你可以的。但是为什么酒桶一直想给你报考试,这太快了不是吗?你和James(朱寄郁)都还没有上过B2的课程。五月就参加B2会很困难,但是我觉得六月底或者七月很合适。]
风掠过耳畔,熟悉的低沉声音通过耳机震颤在詹苔的耳间,带着一丝惯常的笑意。于是她也懒得一句句打字,只是摁下语音键。
“Ja…es ist so. Wer wei?, was dann passiert wird. Ich wünsche nur, morgen wird alles besser.”[是啊,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只希望明天一切会好一点。]
“Es wird.”[会的。] Linus的声音和他路途中的风声一起灌入詹苔耳中。
于是她坐回桌前,摊开一张崭新的雪白信笺落笔。
“日记先生,
见字如晤。
我总说夏天真的要到了。就这样反反复复感叹了很多遍,法兰克福的夏天却迟迟不来。
即使阳光明媚灿烂,海棠已谢,油菜的黄漫山遍野。我经历无数无限靠近夏天的时刻,可是没有一次真正抵达盛夏。”
她忠诚地把一切明媚的,黯淡的日子都写给“日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日记”其实是一个树洞类投稿博主,詹苔很喜欢给他写信,坚持不断写了两年。或者说,因为她害怕遗忘任何一段时光,所以以“寄往日记先生的信”的方式,来保留每一个微小的瞬间和情绪。
那不全是寄给“日记先生”的信,也是寄给未来的詹苔小姐。
墨蓝色的笔墨在纸张上留下顺滑的痕迹,“至于n小姐,”
詹苔的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后就停滞了下来,她的目光定在“n小姐”三个字上。
今天早上brunch的时候,南椋月迟迟没有出现,所有人很自然地问詹苔:“南椋月呢?”
詹苔也不知道,但是她好开心。她心安理得得给南椋月发消息。
苔上雪:【你来吃饭吗?】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你们在哪里?】
苔上雪:【 Frau Jung家那个位置的一张桌子,梵高的《向日葵》下面。】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OK】
南椋月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人流之中,她很自然得坐到了鹿桠阳身边。拿完餐回来的詹苔看到这一幕,神色黯了黯,但还是趁着大家都在排队的时候先匆匆把餐盘放在南椋月对面,才假装不慌不忙转回去倒牛奶。
她的耳朵很自然的,下意识捕捉南椋月说话的声音。
“今天晚上Dorfabend你报了吗?一起去喝酒吧,正大光明喝酒的机会可不多。我和成皓楷经常去,还蛮好玩儿的。”
“可以啊,我来德国之后还没碰过酒精呢。”
詹苔听着,愣了一下。Dorfabend(村庄之夜)是每周六学校给十六岁以上学生开放的活动。Anmelden之后会有老师带着他们下山去山下的村庄酒吧里喝酒——毕竟在德国十六岁以上的青少年就可以喝酒了。
但是最好笑的是和詹苔同一届的建外四人,只有詹苔还没满十六,她是最小的,朱寄郁和南椋月早就过了十六岁生日,就连秦半宁也在复活节期间满了十六岁。
所以年纪最大的这批学生里只有詹苔不能喝酒。
詹苔:Schei?e.
当时她有点不开心地想,这样今天晚上就不能约万万一起自习了。
她的思绪被消息提示音打断。
南椋月发来她在酒馆昏黄灯光里举着酒杯的照片,没有寒暄,也没有后文,只是干干净净发了一张图片,和她们之前找位置平淡的消息连在一起,透露出一种苍白而怪异的尴尬。
詹苔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她也很疲惫了,揣摩不动南椋月的用意,又因为这段时间的冷淡而有点生气,到最后只敲下很简单的两个字。
苔上雪:【好酷。】
因为南椋月突然插进来的消息,詹苔也失去了给日记先生写信的兴致,只是草草收了收东西去就回宿舍了。
南椋月没有再回答,直到十点多,她已经窝在自己的小床上。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好累。】
詹苔看着那条消息,突兀的,横在她的屏幕中间却毫无理由。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不懂自己在生哪门子的气,又有什么醋可吃。明明她什么都不在意。
万万不是你一个人的万万,詹苔。
苔上雪:【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苔上雪:【早点睡觉。】
不要再想她了,不要再喜欢她了。
别养成白日做梦的坏习惯,詹苔。
——
第二天早晨詹苔是被强光晃醒的,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帘里透出的极其明亮的光眯了眯眼。
这也太亮了吧,今天是有三个太阳吗?
她抓了抓头发,认命地拉开窗帘准备换了衣服去自习。
然后她愣在了原地。
满满一窗干净的白色,竟是下雪了。
四月末淋漓纷扬的大雪扑灭了刚刚才盈起的明媚夏意,只剩铺天盖地的,冗长的,寂静的积雪。窗外失去了其他颜色,只剩一片空茫。
詹苔一个长在江南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况且还是在四月。她匆匆穿了自己最厚的衣袜,拿了书本就跑出门去了。
冰凉的雪漫过脚踝,鞋底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细碎的吱呀声响,平日里纷杂的鸟鸣消失殆尽,七点钟的Wehrda安静,安静得如同一根隆冬里燃尽的火柴。
她踩出一串标准的脚印,一路走到山顶的城堡,停在那里往来时的路看,那一串属于她的印记在仿佛白纸的雪地上很显眼。
詹苔遥遥拍了一张雪景,发给了Linus。
苔上雪:【[图片]】
苔上雪:【Es schneit.】[下雪了。]
Linus:【 Wow, super! Ein guter Start in den Tag!】[很棒!这是一天里一个很好的开始。]
苔上雪:【Naja.. aber jetzt ist schon April, es ist keine Saison für Schnee, oder?】[是啊…但是现在已经是四月了,这可不是下雪的季节,不是吗?]
天上零零碎碎飘起来雪花,落在詹苔发间。她在山顶站了一会就沿着自己原来压的脚印往回走了,回到Daf教室,她打开暖气后靠在窗边看Linus发来的消息。
Linus似乎是嫌麻烦,最后还是弹来一串语音。
“Ja May, das Wetter in Deutschland ist manchmal so komisch, insbesondere in April. Es wird manchmal sehr hei? aber manchmal sogar schneit. Man nennt diese ‘Aprilwetter’.”[是的,玫。德国的天气有时候很奇怪,特别是在四月的时候。有时候会很热,有时甚至会下雪,人们管这种天气叫做‘Aprilwetter’。]
“Aprilwetter”,很美的名字。詹苔托腮趴在打开的窗前。她喜欢下雪天的气息,空气充盈着一种很清冷的水汽味道。
她抬笔,就趴在窗台上继续写着未写完的信,也补全了那句开了头却没有落下结尾的台词。
“四月二十一日,大雪。很漂亮的,四月末的大雪。
至于n小姐,她对我来说像Linus所说的Aprilwetter。
我甚至至今也不明白,我们那算不算暧昧。
我想,我决定不要再主动去找她了。
远距离会带来遗忘和释怀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