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有什么不见了,我和她之间。
我向后来质询它的存在。”
之后的一周詹苔就乱七八糟地和南椋月一起在九年级上课——其实更确切地说是和朱寄郁一起,毕竟只有他们两个的课表才是完全一样的。詹苔倒是喜欢粘着南椋月,不过朱寄郁和南椋月都住在城堡,所以他们三个基本都在一起。
最近更让她烦躁的是,现在已经是四月的尾巴,差不多该到她报考B2考试排期的时候了,毕竟再晚的话就不一定有五六月份的考位了。
酒桶已经就这个问题和詹苔讲了好几次,并且每次都伴随着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说教。
本来詹苔和南椋月还聊起这件事情,南椋月邀请她五月的某两天一起去她的学校林顿霍夫探校,顺便去附近的歌德中心参加一趟考试,只可惜时间对不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假,于是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南椋月那天还是对她说,暑假一起去奥地利玩好不好,还可以去考一次?sd 德语的C1证书。詹苔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尽管她知道这种美好空洞的构想几乎没有概率实现。
欧标语言考试固定了统一的评分体系,但是考试机构是不同的,例如德语出名的机构基本也就是歌德和telc以及?sd三种,但是相对来说因为?sd 是奥地利的考试,再加上程度确实和另外两种相比较简单了很多,在德国本土高中和签证申请中认可度不是很高,但是毕竟硬性要求只是B2,真的拿了C1的证书,不管是哪个机构都无所谓了。
朱寄郁已经打算五月底或者六月初报歌德的B2考试,由酒桶操办。
但是詹苔一直在犹豫。她现在还没怎么上过B2的课程,一个月的时间绝对学不完,Linus也和她说,报七月或者六月中旬的考试是比较稳妥的选择。酒桶那边又一直催,自己报名她也不是很清楚整体的流程。
她一难过就很喜欢给Linus发很多很多条抱怨的消息,Linus的一些话和语音会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她和Linus的聊天其实很频繁,在建外时几乎是每一天。不过并不是私事,几乎都是关于德语语法和单词记忆的,中间会掺杂几句詹苔学到崩溃时的抱怨。
Linus总是会恰到好处地觉察到她不太美好的情绪,久而久之詹苔每次在学业方面有压力时就会去找他聊天。
一转眼终于到了家长开放日的周五。那天早上排练时詹苔换上学校的汉服,她最终还是穿了青花瓷配色的那件,因为剩下的人已经有了各自的衣服。
秦半宁穿珍珠白的旗袍很漂亮,她本就是所有人里容貌最盛的那个,发间簪的几朵栀子显得她清冷的眉眼娇俏了几分。周林熹一件丹炽色的国风小吊带,外面套一条驼色烟罩衫。杨思禾央着她爸爸花两千寄了个国际快递,邮了件马面裙给她,利落的剪裁很合她锋利的眉眼。
鹿桠阳来得很迟,她还是穿着那套自己的敦煌配色汉服,而朱寄郁和成皓楷穿着西服站在门边。
鹿桠阳晃晃悠悠进来的时候锐评:“门童和管家。”
“谁是门童谁是管家?”詹苔在朱寄郁的眼刀里笑得发抖。
鹿桠阳指了指一米九身姿挺拔的朱寄郁,又指了指一米七的成皓楷:“不明显吗?门童肯定得是长得好看的吧。”
成皓楷遂破防。
南椋月是最后一个到的,可能天气对于旗袍来说还是略冷,她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从头裹到脚。
她在起哄声中略带羞涩地脱下外套:“外面太冷了,但我只有这件长到盖住腿的外套,穿得我好热。”
詹苔难得没有打趣她。
她的旗袍是暗蓝色绣着繁复花纹的修身款,南椋月在肩头搭了一条珍珠白钩针镂空披肩,如水的缎面修饰着她平时藏在宽大衣下属于少女的纤瘦而青涩的曲线。旗袍穿在她身上衬在她少年一般的气质下略显奇怪,可是不难看。
若是鹿桠阳或者禹琳一样短发的女孩子穿旗袍,詹苔会说她们还是穿中性风的汉服好看,可偏偏南椋月穿什么,詹苔都觉得漂亮。
她怎么样都好看。
之后四散着聊天时,詹苔笑着看她,像别人说的那样说:“第一次看南老师穿这种衣服诶,啧啧啧,真是大饱眼福。”
南椋月笑笑不作声。酒桶在另一边开始对她们长篇大论起来,詹苔心不在焉听着,余光看见南椋月的披肩马上要滑落,走到她身后去帮她理了理。然后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假装自然地,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腰很细,抱起来很舒服。她第一次环抱万万的腰,之前她总是搂着她纤薄的背。南椋月把头往她的方向靠了靠,温热的脖颈蹭到了她脸颊上的软肉。两个人没有讲话,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起听着酒桶絮絮叨叨。
那短暂的三分钟是后来那一整天里詹苔离她最近的时间。
南椋月那天的情绪很高涨,没有原因,和她们爬屋顶荡秋千看星星的那天一样高涨。但是詹苔的情绪不是。她这两天浸泡在各色考试信息,模拟题和催促中几近崩溃,于是不再有精力去讲那些叽叽喳喳的俏皮话去吸引南椋月的注意力。
南椋月很快和精力旺盛的鹿桠阳玩到一起,詹苔再努力插入了几句话无果之后,也不再有气力融入她们的聊天。
她安静地坐在南椋月身边,听着南椋月和她身边的鹿桠阳兴致勃勃地聊天。
声音传到她耳边已经有点模糊,可是她还是能听见南椋月欢欣雀跃的语调。
詹苔身边的南椋月是温和的,冷静的,沉稳中带着俏皮的,随时可以拥抱她的那个属于她的万万。但是好像鹿桠阳那里的南椋月是活泼的,带一丝叛逆张扬。于是这样她没见过的南椋月,只能让詹苔退到角落里静静地看着。
南椋月并不和她们一起负责煮茶和沏茶,她同假期也不在学校的韩博还有Michael一起在旁边的摊位负责推销学校的杯子。于是排练的时候一整个上午她都无所事事,悠闲地站在鹿桠阳身边。
詹苔安静着没有找她,她不想自己像个粘人精似的一直跟着南椋月,又别别扭扭想南椋月来和她说两句话,只可惜她没有再看过詹苔。
可能是因为卖杯子的剩下两个男生穿的都是白衬衫配西裤,所以下午正式活动南椋月来的时候换了衬衫和西裤。
然后被酒桶叫到了远一点的咖啡蛋糕区谈话。
剩下的人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而是又兴致勃勃玩着诗词接龙。
但是真的没事吗?
“詹老师?詹老师?”周林熹的呼唤让她回神,“怎么走神呢?到你啦,你都往后看了好几次了。怎么,这么担心南老师嘛?”她打趣。
詹苔勉强笑了笑:“瞎讲什么呢,没有啊。”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往后转向咖啡区的脑袋,直到十分钟之后酒桶从那个方向挺着大肚子走出来,于是詹苔不着痕迹捋了捋裙摆,默默等着万万从自己身边经过,然后她就可以顺势搂住她的腰,自然地笑着问酒桶和她讲什么了。
可是南椋月没有出现。
她回头,目光在咖啡区徘徊,却始终找不到熟悉的身影。詹苔起身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人影,整个大厅都不见她。
詹苔有点担心,她一直知道酒桶不喜欢南椋月,南椋月也很讨厌酒桶,尽管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但是如果是南椋月,詹苔觉得有点奇怪。南椋月对所有人都像隔了一层纱,模模糊糊,而这样即使是掩饰过,却依然明显流露出的锋利的厌烦,在詹苔认识她之后从未见过。
詹苔不知道算不算自私地忽略了一种可能性,也可能她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她。
总归她越来越担心,尽管私心想自己一个人去找到万万,但还是拉了拉身边秦半宁的衣角,小声开口:“南老师呢?”
秦半宁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找到人,转身问一边和舒皖聊着天的鹿桠阳:“南椋月呢?”
鹿桠阳显然比她们更熟悉这里,在发现人不见了的第一时间就跑到角落里打开了换衣间和道具间的门。没有人。
她转到另外一边拧了拧女厕所的门把手,没拧动,于是敲了敲门:“南老师?”
没人回答。
詹苔知道了南椋月在里面,她犹豫了一下想要开口,但是鹿桠阳说:“让她自己静静吧。”然后她转头进了隔壁的道具间。
那扇门还是关的紧紧的,詹苔看见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一点点光亮。于是怔愣了一会儿,她也说:“让她自己静静吧。”
她和秦半宁回到热闹的礼堂,秦半宁被周林熹拉到边上坐下了,詹苔靠在雪白墙壁的一角,墙上贴着不知道哪个年级的手工瞳孔画,看着有点诡异。她仍然加入着她们的聊天,只是一直分出一丝余光看向卫生间的方向。
咖啡蛋糕桌上的纸巾是很漂亮的嫩绿色,詹苔拿了一张,手心里的触感是干燥的柔软。她想了想,将这张嫩绿的纸巾展开放在了膝上,折叠着。
“你在干什么?”秦半宁问她,她看起来也有点担心南椋月。
詹苔把手上折到一半的纸给她看:“折点小东西安慰一下南老师吧。”
于是秦半宁也很愉快地加入了她,折了一朵小郁金香。
詹苔两三分钟折好了一只小猪,两个人拿着小折纸敲了敲紧闭的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却是鹿桠阳。她身后南椋月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周通红微肿,身上换上了鹿桠阳那套汉服里朱红的里衣,布料如同一片轻薄的宫墙,微皱地垂在她身前。
她无措地捏紧了手里的小猪,她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太晚了吗?
可是明明不过十分钟。
酒桶说了什么让万万这么难过?鹿桠阳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为什么万万偏偏只让她进去了?
秦半宁看身前的女生没有动作,于是先把自己手里的折纸递给南椋月:“给你折的小花。”
詹苔随着她的动作眨了眨眼,把自己的小猪也放进了她的手心,开口时声音略带干涩:“你怎么了?酒桶和你讲什么了?”
“一开始是因为我没穿汉服的事情,”南椋月说话还带着一点微微的鼻音,“但是他应该是能听懂‘老师’两个字,你们叫我南老师可能被他听见了,再加上我们几个从建外来的都看不上他那本水书,全都选了自学Aspekte,他可能对我不满吧,和我说不要以为别人喊你老师你就是老师了,只会自以为是。他觉得是因为我所以没人跟他学。他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搞什么啊?自己教得烂就污蔑别人?”还没有被香蕉太过磋磨的詹苔三观仿佛被洗刷了一遍。
一向温吞的秦半宁脸色也不好看了:“他精神有问题,别管他。”
之后四个人围在一起躲在卫生间里大骂酒桶,最后这场偷偷摸摸的,又理直气壮的卫生间批斗会以南椋月把她擦眼泪的那一大团纸巾丢进垃圾桶结束。
她眼角的红肿已经消退,仿佛还是那个游离,肆意,却又顽皮的少女。但是,但是。
“手链借我玩玩。”詹苔还是软软开口,讨要她手上那条一直带着的手绳。
南椋月还是略带一丝纵容地把手绳解下来递给她,她依然在和鹿桠阳插科打诨。
詹苔偷偷描摹万万的眉眼,那条六股丝散开的手绳上坠了一个银色的小圆牌,刻着一个字母,N。于是那个“N”连同丝线的纹路一起。印在了她手心的皮肤上。
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改变了,可能万万心头的雾散开了一瞬,只是不是对她。
鹿桠阳是掐好了时间透过枝桠的阳光,而詹苔自己是晚来雨。
她不太知道属于小兔子和小猪的故事能不能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