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

    面对明目张胆的恶意，我好像总是无能为力。”

    詹苔最后吃完了甜筒就拉着秦半宁跑了，说是要去荡秋千。然后玻璃杯就留给了还在吃饭的南椋月。

    积雪化水之后的土壤变得潮湿，树根处蘑菇丛生。她们在路上看到了一片蓝色的小花，很可爱，花心是浅黄色的星星。

    秦半宁摘了两朵，一朵拿在自己手里，一朵插在了詹苔的外套拉链扣上。

    “花仙子半半。”詹苔笑。

    不巧的是，秋千上已经有人了，是个五年级的小女孩。詹苔记得她，周林熹和杨思禾她们很多次和她抱怨这个小女孩特别欠。

    “啧，”一向温和的秦半宁脸色也不太好看，“Lucia啊。”

    “她叫Lucia啊。”詹苔看向秋千上的小女孩。单论五官，她其实长得挺讨人喜欢的，淡金色的长发，一张小圆脸和短短的肉下巴，金灰色的眼睛很亮，但是总让人觉得不澄澈。

    秦半宁小声叹了口气：“旁边那个是Frau Jung家的小女儿吧，那她们应该很快就走了，在旁边坐会吧。”

    “嗯……”詹苔话音未落，一道喊声强势插进了两个人的对话。

    “ Was macht ihr?”[你们在干吗？]Lucia在摆动的秋千上大喊，眼睛紧紧盯着两人，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Raucht ihr?”[你们在抽烟吗？]

    詹苔微不可查地皱皱眉，她敏感的神经告诉她，Lucia的笑容仿佛灿烂到病态，带着一丝恶意。于是她和秦半宁都没有搭理她。

    Lucia笑得更加腻人，不断重复：“Was macht ihr? Raucht ihr?”[你们在干吗？在抽烟吗？]

    “Nein.”[没有。]

    “Dann was nimmt ihr?”[那你们拿着什么？]

    “Blume.”[花。]秦半宁的语气很平淡，但是熟悉她的詹苔却能听出来，她也很不耐烦。

    “Ach，Entschuldigung,”[这样吗，那真是抱歉，]她的语气里有一股夸张的做作，“Ich glaubte, dass ihr Zigarette nimmt und raucht.”[我还以为，你们手上拿着烟在抽烟呢。]

    秦半宁抿了抿唇。

    詹苔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半半，去别的地方走走吧。”她指了指烧烤井旁边的横木椅子，她自己的包也放在那里。

    “嗯。”秦半宁放下她的小西瓜包，很可爱的西瓜造型，jellycat家很受欢迎的一款，毛茸茸的手感很好，是她哥哥的女朋友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身后的Lucia又说了些什么，但没有人听。

    “别生气。”

    “但是她好烦啊，真的好烦。”秦半宁今天脸上一直挂着的些许笑意也没有了，“我刚来那两天就在这里遇到她了，她当时一定要加我的联系方式，直接抢了我的手机。”

    “毕竟不是在国内啊，”詹苔仰天叹气，“好想回国啊，在国内我肯定先阴阳怪气她十分钟不带一句重样的。而且她是有疾病吧，我们的保证书还要这个学校签，之后几个月都要在这里。到时候上学的高中要看这里的表现的，不能有处分。”

    “是啊。如果在国内的话，这个时间，我应该在家里的床上熬夜玩游戏吧。”

    “有一只旋木雀死了。”

    “什么？”

    詹苔的目光平和地落在身侧的长椅上，声音很轻：“长椅上，有一只旋木雀死了。”

    已经斑驳着蔓延了青苔的木头长椅上，瘦瘦的，穿着棕褐色漂亮花斑的小家伙露出不再那么洁白的肚子，爪子立在空中，安静地闭了眼。

    很乖巧的小鸟。

    她不知道这种本来应该圆圆的小鸟，为什么这一只这么瘦弱的，在长椅上合上了眼，可能是因为大雪的积寒，可能是因为突然销声匿迹的夏虫和春蝉。

    但是她将那朵浅蓝色的，星星状的小花从拉链扣里抽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小鸟身前。

    秦半宁也和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两朵纤细的，浅蓝色的小花落在长椅上，和冰冷的尸体一起。

    如同大雪过后迟来的明媚。

    两人回到秋千边时，Lucia和Frau Jung家的小女儿Emily还在，只是跑到了远处玩跷跷板，她们刚放松下来，却看到Lucia转头看过来了一眼，她似乎在笑。

    詹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向她们放包的长椅，空空如也，秦半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神色也冷了下来。她们走到长椅处，看了一圈附近的地面，仍然没有看到二人的包，直到往Lucia她们所在的方向多走了两步，看见了被扔被扔在废弃烧烤井里的两只包。

    “搞什么啊？”詹苔冷眼看着另一边笑得很开心的Lucia，“我们哪里惹她了吗？”

    “不知道。”秦半宁把两人的包拎了出来，烧烤井已经废弃很久，生了杂草，但是还是有剩下的炭灰，包的布面被染得脏兮兮的。

    “Wow, was ist passiert?”[哇，这是发生了什么？] Lucia突然跑过来，灿烂的笑里充满得意，“Wer hat ihre Taschen darin geworfen? Wer hat das gemacht?”[谁把你们的包扔到这里面了？谁做了这种事？]

    “Du hast das gemacht.”[你做的。]秦半宁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怒意，詹苔从来没有见过情绪稳定的半半这么生气，不过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Ich ? Nein, natürlich nicht. Ich spielte dort gerade mit Emily. Nicht ich. Wer hat das gemacht?”[我？不，当然不是我，我刚刚在那里和Emily玩呢。不是我。谁干的？]Lucia的表演带着的那种做作和夸张更像是一种阴阳怪气的挑衅。

    “Wei?t du wirklich nicht, wer das gemacht hat? Ich glaube nicht.”[你真的不知道，这是谁做的吗？我可不这么认为。]詹苔冷着脸撇了Lucia一眼，一把薅过两只包走到另一边。

    “没有其他人经过。”秦半宁接过詹苔手里她的小西瓜包之后用力掸了掸，在稍远一点的横木上坐下，“刚刚，我们走的不远，而且大家基本上都走了，有零星的人路过我们会看见的。”

    “嗯。”詹苔也坐在了她身边，随手把自己的包放在了身侧，“但是这里没有监控，就算有，她年纪还小，也可以定性为恶作剧。”

    “真讨厌。”

    “别管她了吧，当个熊孩子看好了。”

    但是Lucia好像不想就此放过她们，绕到了两人身后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小声的笑。

    詹苔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心里只想让这小屁孩赶紧走。都晚上七点钟了吧，Emily为什么还不被Frau Jung领走，这样Lucia也很快就会回去了。

    “Was machst du?”[你在做什么？]她突然听见秦半宁的声音。

    转头看见Lucia和Emily在她们身后的远处窃笑，她们身后的长椅上被放了很多石头，这应该也是为什么秦半宁这么生气。

    她直截了当地扫了一块椅子上的石头到地上。Lucia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马上跳过来：“Du kannst nicht unsere Steine werfen! Wir machen ein Experiment!”[你不可以扔我们的石头！我们在做一个实验！]

    “Warum kann ich nicht? Wir sitzen auf der Bank und du soll nicht hier dein Experiment machen.”[为什么我不可以去这么做？我们坐在这里，你不该在这里做你的实验。]詹苔努力压制着脾气用比较柔和的语气对她说，她不想惹起争端。秦半宁则又扔了一块两人身后的石头到地上。

    詹苔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

    Lucia眼底的敌意终于掩饰不住蓬勃而出，那是独属于心智未成的小孩的，明目张胆的恶意：“Du kannst nicht! Jetzt, hier ist Deutschland, wir haben mehr, mehr Rechte als dich!”[你不可以这么做！现在，这里是德国，我们拥有比你们更多，更多的权利！]

    “H??”詹苔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Warum habt ihr mehr Recht als uns?”[为什么你们拥有比我们更多的权利？]

    “Weil du bist……ops.”[因为你是……啊哦。]Lucia的语气很轻快，说完之后就对着Emily笑起来，仿佛天真灿烂的笑容里每一个弧度都溢满了刻薄的，浓稠的恶劣。

    她的话很刻意地没有讲完，但是未尽的言语里那些意味，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没有人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知道剩下的那一个词。

    Weil du Chinese bist.

    因为你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