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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死去的旋木雀

    “五月二日,凌晨两点。

    我刚刚写完申诉信。

    明月皎洁万里,那只死去的旋木雀,是否和窗口流泪的我一起,冰凉着,被澄澈的月光包裹呢。”

    有很多人对她,或者说对他们,抱有隐秘的敌意,这一点詹苔一直再清楚不过。

    她理解,她包容。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怕生,喜静,讨厌运动,讨厌社交,不懂时尚,不算胆儿大,在欧洲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所以她当然不介意别人讨厌她。

    但是唯独有一样不可以,不能以所有中国人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为媒介,毫无理由地,不辨是非地,去嘲讽和讥笑她的国家。

    “Entschuldigung, was hast du gerade gesagt?”[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詹苔抬头看向她。

    “Nichts.”[没说什么。] Lucia耸了耸肩,语气轻快,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詹苔垂眸,关掉了录音功能。

    Lucia还在继续她的石块堆积“实验”,只是詹苔和秦半宁不再往身后看。

    “为什么?”秦半宁声音很轻,“她在歧视我们吧?”

    詹苔转头看她,撞进了一双在深处潜着愤怒却悲哀的眼睛,然后她在那双眼睛倒映的景色里,看见了同样愤怒且悲哀的自己。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嗤笑,“dumm Chinesen”[蠢货中国人。]

    浑身的血液都冰凉,她手上的青筋在颤抖,随之而来的是蔓延至全身然后在眼眶处喷涌的热意和酸涩。

    不能哭,不能骂脏话。她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

    她当然知道德国所有政策对精神病的倾斜和照顾,她知道,她辱骂Lucia,和Lucia辱骂她,得到的惩罚不会一样。她不能拿处分,她不能没有语言学校的保证书,否则她继续不了她的学业。

    别想了,詹苔。

    她缓和了一下心情,听见一边的秦半宁在发语音抱怨,“那个小女孩简直是有病,我和詹老师好好的坐在那里她过来骂我们,还往我们身后的椅子上丢石头。”

    “谁啊?”

    “朱寄郁。”

    秦半宁发完七八条语音,给詹苔看了眼她的屏幕。秦半宁语音轰炸的间隙里朱寄郁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

    J:【?那个Lucia?】

    J:【她骂你们了?】

    J:【你们在哪里啊。】

    七点四十三分,两个小屁孩终于滚蛋了。

    詹苔终于敢转头去看她身后。

    大大小小几十块石块,凌乱压在她的包上,长椅上除了她们坐的地方都放满了。

    她没动那些石头,先拍了张照,明明不想哭,眼前却无法抑制地模糊一片。

    “那几个小孩人呢?”她听见声音后回头,看见了似乎是从城堡跑过来的朱寄郁,“别管他们说话,就当是被狗咬一口。”

    “跑掉了,刚走不久,”秦半宁情绪还算稳定,“一个是Lucia,一个是Frau Jung家的小女儿Emily。”

    “但是Emily基本只是跟在Lucia身后跑,她才四五岁吧,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帮凶而已,Lucia才是……”詹苔疯狂擦眼眶,补充。

    “呃,Frau Jung在那边,她在遛狗。”朱寄郁往远处的小路方向示意了一下,“和她讲吗?”

    “Frau Jung毕竟是Emily的妈妈……但是她人确实也很好。”秦半宁只是说。

    朱寄郁看了两人几秒:“我本来想说,当他们都是放屁,但是介意的话,还是做点什么吧。”

    他走向Frau Jung,说了些什么并不清楚,但是马上Frau Jung看了一眼眼眶红红的詹苔,就和朱寄郁一起走了过来,抱住詹苔安慰她。

    “Entschuldigung, herzlich. Das ist ein sehr sehr sehr schreckliches Problem, und ich bin sehr fr?hlich, dass du dieses Problem mit mir gesagt hast.”[真心抱歉,孩子。这是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同时我也很高兴,你能把这些告诉我。]

    她捡走了詹苔包上和长椅上的所有石头,确认了詹苔和秦半宁的情绪没有问题了之后,匆匆告别后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她是去收拾Emily了?”詹苔吸了吸鼻子,勉强开了个不算高明的玩笑。

    气氛缓和了很多,朱寄郁问:“你们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我录音了,她前面有说一句‘Mehr Recht’的。”詹苔晃晃手机,“可恶,那句真的骂人的我没录到。”

    “那就好,‘更多的权利’这一句应该也够了。”他点了点头,“先各自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

    詹苔冲他们点点头,挥手告别。城堡和Forsthaus在两个方向。

    树林里的风声让她平静下来。

    然后她很迟钝地意识到:诶?!秦半宁为什么和朱寄郁说这个事啊?为什么朱寄郁立马就跑来了啊,他们俩之前有什么交流吗?!

    詹苔:[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jpg :P]

    她回到房间之后,禹琳正在桌前写德语作文,她看见詹苔时愣了一下:“怎么了?”

    “被一个神经病歧视了。”詹苔很累,身心俱疲,在床上瘫了一会儿后,坐起来和禹琳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禹琳给出很冷静的建议:“这种应该写投诉信吧,写给校长或者应该有机构管。”

    秦半宁也在维尔达的女生群里发了消息。

    半只柠檬:【我和詹老师今天被那个五年级的欠小孩歧视了】

    皖(舒皖):【?Lucia?】

    枝桠小鹿(鹿桠阳):【真是活久见了,Wehrda也有纳粹余党了?】

    皖(舒皖):【那小孩脑子有点毛病的,我之前在餐桌上也被她阴阳过。她当时就坐我旁边,然后故意很大声的吧唧嘴,被校长夫人批评之后就说:中国人就是这样的啊。】

    我吃吃吃吃吃吃谷(杨思禾):【那这怎么搞,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苔上雪:【我倒是有录音。】

    枝桠小鹿(鹿桠阳):【录音不行。按理说在德国未经当事人允许就进行录像或者录音是违法的。】

    皖(舒皖):【给校长写投诉信,越长越好,把所有事情经过都写完整,然后说你受到了很严重的心理伤害,第二天跑到他面前哭。】

    门口有响动,禹琳听见敲门声去开了门,是鹿桠阳。

    “hallo hallo,詹老师呢?”

    禹琳指了指里面的床位,鹿桠阳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坐在床上的詹苔:“詹老师,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的。”詹苔对她笑笑,哭过之后那抹笑只是略有一丝勉强。

    “别放在心上,”鹿桠阳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到时候让那个小屁孩在礼堂所有人面前给你们道歉。”

    “嗯!”

    她的心脏酸酸软软的,像被浸在温水里。

    之后她戴着耳机在床上和秦半宁打语音直到凌晨,给校长写了封几千字的邮件,梳理了事情完整的过程,附上了照片。

    “Ich und Banning sind der Meinung, falls hier in Wehrda unsere Menschenwürde nicht gewahrt werden kann,  dann gibt es keine n?tige Gründe, hier zu bleiben oder lernen.

    Wir bitten, dass Lucia in aller  ?ffentlichkeit  sich entschuldigt,und sie mehr Rassismus Problem verhindern k?nnen.

    Mit Freundlichen Grü?en

    Zhan Tai”

    [我和半宁一致认为,如果在这里,在维尔达,我们的人格尊严得不到保障,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留在这里学习了。

    我们请求Lucia当众道歉,并且请您阻止更多的歧视问题。

    致以诚挚的问候

    詹苔。]

    她哭泣,不是因为她受到了侮辱,而是因为她所爱的,她所尊敬的东西被人践踏,甚至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可是她懦弱,她笨拙,她思前顾后,于是再不能反击,像犹豫迁徙的候鸟被大雪压垮。

    有什么一片潮湿,她摸了摸脸颊,用手背蹭掉如同海洋的泪水。

    2:26am  邮件发送

    她偶尔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

    窗外月光皎洁如水,詹苔看着明亮的月色,突然想起长椅上那只死去的旋木雀,没有任何伤口的。

    她不想做那只旋木雀。

    “长椅上,有一只旋木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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