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我们在一起了。”
詹苔有点失语,她嘴张了又张。
“啊?”
“对啊。那不然怎么办啊,你一直想着啊。”
詹苔对上周林熹的眼睛,视线有点模糊。
“吃泡面吗?”
她嗯了一声,倒在了地板上。周林熹的房间在一楼,平时站在她床边的时候,窗子正对着山下的森林和原野,而当她躺在地板上的时候,透过玻璃的明亮月光正正好好落在她眼里。
她不懂,不懂如何去坦诚。或者更坦诚地说,她不敢。
这样的夏天,之后也没有机会了吧。
一时微黄的灯光里只剩两人嗦面的声响。
周林熹打开烧水壶,盛满水后插上电:“明天蜗牛女士带我们去卡塞尔吧,那你和南老师打算怎么相处?”
“就那样相处啊,还能怎么相处。”
“但是说真的,你怎么喜欢上她了,她又是什么态度呢?”
詹苔那晚把所有的心思吐了个痛快,草坪上的那句我们在一起吧,草编的戒指,暮色里的相视而笑,她的备注,书页里的玫瑰,时间胶囊,还有咬住的同一张米纸。
于是换来了周林熹的恨铁不成钢:“她都说你们谈了你为什么不答应她啊!”
“我害怕。”
“先答应了再说啊!”
“但是那就是个玩笑。”
然后又是长久的,无言的沉默。
水烧开了。
“林熹。”
“干嘛?”周林熹拿出烧水壶把热水倒进泡面碗里。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日出吧?我一直想看维尔达山里的日出。”
“所以之前没什么没去?”
“没人陪我去。日出要和别人一起看啊。”
“好啊,吃面吧。”
詹苔第二天醒来是被维尔达的学生群震醒的。
她一点进去,满屏的问号。
努力划拉完那些无意义的震惊和感叹号之后,她终于翻到事情的原委。
秦半宁和朱寄郁今天凌晨在一起了,官宣朋友圈是五点二十发的,相同的照片,半半房间窗边的日出。
詹苔之前拉的那个没有这对小情侣的小群也炸了,所有人上蹿下跳地吃瓜。
她忍不住笑点开周林熹的聊天框。
苔上雪:【你看见群消息了吗?】
熹微:【看见了看见了。啧啧,这两人终于在一起了。】
苔上雪:【[嫉妒的发疯.jpg]我也想和南老师谈恋爱。】
熹微:【话说,明天是晴天吧?那明早去看日出?】
詹苔的目光落在“日出”两个字上,久久没有摁下键盘。
今天是五月十号,之后假期不断,再到上学时正好已经过了她的生日,万万也该去十年级了。
虽然十年级和九年级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和小孩一起上课,但是之后就不怎么碰面了。
如果这样的话……现在告白,好像很合适呢?
詹苔无非太害怕失去和尴尬,但是某一瞬间她意识到,这是一段靠她自己维系的关系,一旦相交为零,又会回到那两条平行线。
如果这样的话,那也没关系了,反正结果不会更坏。
苔上雪:【我想告白了。】
熹微:【?】
苔上雪:【他们在一起了我嫉妒死了,难受,忍不住了。】
熹微:【那去吧,什么时候?】
苔上雪:【明天,去请她看日出?】
熹微:【加油吧】
她趁着还有胆,凭着直觉先把邀请发了出去。
苔上雪:【南老师,明天有空陪我去发疯吗?】
苔上雪:【一起看日出吧。】
她其实不觉得南椋月会同意,告白,或者日出。
没有人有兴趣去翻看一个不美貌的皮囊下也不怎么炽热的灵魂。
但是因为发出去的信息,她还是紧张,期待,神经的热意从心口蔓延至小腹。
只要以后不会后悔就好了,不是吗?
南椋月回地很快,她说,好啊。
她说,好啊,几点?
詹苔回她,五点。
万万:【好,但是我室友可能会把我掐死,太早了。】
万万:【但是管他呢。】
万万:【去。】
“詹苔,该走了吧?”同宿舍的禹琳叫她,“离蜗牛女士说的时间就十分钟了。”
詹苔慌忙熄了屏幕去拿包:“来了。”
走到学校面包车边的时候人还不是很多,只有几个熟人和南椋月的室友。
哦,还有某对小情侣。
他们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就开始被逼问。
朱寄郁嘴太严实在是撬不开,于是大家开始转战秦半宁。
得知两人一起刷小视频到凌晨然后朱寄郁突然表白的众人:?妈妈这里有人搞抽象。
詹苔觉得今天朱寄郁看起来开心得快要死了。
周林熹后知后觉地崩溃了,因为他们三人早在四月约好了一周后的九天假期一起去慕尼黑,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电灯泡。
这个假期很短,只有四天,所以很多家住的有点远的德国学生也留下来了,以至于要开两辆车。
她静默地站在车前等着南椋月来。
今天是晴朗的,再平常不过的夏天,树木蓬勃在头顶,微凉的风吹过,她浅黄色的衬衫鼓起。
南椋月来的很晚,几乎是最后一个。她套着松石绿的薄外套,里面是上次她们一起拍照的那一件小章鱼短袖。
或许是今早的那条消息打破了先前微妙的疏远,总之詹苔终于又一次自然地站在了南椋月身边,又一次自然地寒暄,又一次和她一起笑着起哄在一起后羞涩不已的秦半宁和朱寄郁。
然后上车时坐在她身边。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和南椋月一起了,蜗牛女士还是放着震耳欲聋的德式乡村摇滚,面包车还是飞速在绿野和公路上穿行。
她看着窗外一棵棵掠过的树,看着窗边坐着的女孩,看她的眉眼,看她额前垂下的发丝。
她还是打开耳机盒,递出左耳的耳机给她,她也还是接过耳机,戴在耳朵上。
耳机里还是她喜欢的Wincent和她喜欢的张悬,降噪隔绝了车里轰鸣的音乐,只能感受到座椅及其微弱的颤动。
好像中间拉扯的一个月从未存在,她们还是刚来时那样的朋友。
她们前面坐着秦半宁和朱寄郁,从座椅的空隙,詹苔看见他们交握的手。
詹苔静静地听歌,看着窗外。
她总喜欢在坐车时看着窗外发呆,因为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意蔓延的草地,玻璃般的湖泊,羊群,森林和村庄永远给她呼吸的余地,现在也不例外,只是余光里多了一个万万。
她看着南椋月的侧脸。坐在她身侧被她身上熟悉的木茶香包裹,带着微微的杏仁香。
她一直有点好奇这样的味道从何而来,似乎与衣物无关。
南椋月也没有在看手机,她也看着窗外。
车里两人靠得很近,另一人的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上传过来,树木的影子透过车窗落在詹苔身上,又很快随着汽车的驶离转到南椋月身上。
然后消失。
耳机里放着詹苔最喜欢的一首歌,张悬的《喜欢》。
她已经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带了一点困意,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终于轻轻地,轻轻地把头靠在了身边人的肩头。
耳机里的歌落在那一句,“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我最喜欢你。”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当然没有睡着。
迷迷糊糊的睡意里,她能感觉到她胸腔呼吸时的震动,她身上的味道浸润在身边,詹苔闭着眼不说话,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Frau Schnecken已经开到不知道哪里了,但是依旧是数不清的绿荫和树林。
詹苔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呆,看着窗外的景色总觉得熟悉,揉揉眼睛习惯似的对身边人说:“这边好眼熟啊,好像我们之前走过。”
“真的吗?”等她反应过来时,南椋月已经自然地接话。
“嗯……对,像上次我们去游乐园的路,那个游乐园也在图灵根州吧?”
“不是吧,两个不一样的方向啊……”
詹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啊,我方向感一直不太好,出去都是我妹带我走。”
“詹京墨吗?”南椋月听见她的话笑了,“我姐之前在哈佛听过一个实验,说方向感和激素分泌有关,方向感好的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方向感差的人可能雌性激素分泌旺盛。”
她又补了一句:“所以詹京墨找到女朋友了你没找到。”
“知道了!”詹苔被戳到痛处,没好气地反驳她:“方向感差怎么了?我找一个方向感好的女朋友不就好了吗?”
车里静了一瞬,詹苔惊觉自己声音有一点点大了,幸好其他人都还在睡觉。她尴尬地抿抿嘴。
“那,我方向感好啊,和我谈吧。”
詹苔感觉自己仿佛幻听了,她迟钝地转头看了一眼南椋月,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她又在开这种玩笑了,她想。
“你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会当真的。”
“那你当真啊。”
“那我当真了?”
“你当真啊。”
“那女朋友?”
“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