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好像发现了半半和朱寄郁的秘密。”
之后詹苔和南椋月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她的心情越来越坏,六月初考试这件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她一边要顾好校方的课业,一边要紧锣密鼓地补考试内容,每一天都是无止境的疲惫。
已经是夏天了。
这是詹苔在德国的第一个盛夏。
德国的夏天好像太适合发生一些什么。因为即使阳光灿烂林荫茂密也依然凉丝丝的温度,因为满山坡的蒲公英,因为疯长的森林潮湿的水汽,因为六点之后也能牵着手出门晒太阳的,漫长的白天。
周末。
难得的,Frau Schnecken带国际生去法兰逛街采买,下车之后一群人四散开来。
南椋月自然是和鹿桠阳走了,詹苔和杨思禾还有秦半宁看鹿桠阳染的蓝发心痒痒,说着自己也想染。
几个人拉着周林熹一起,在dm用翻译软件艰难辨别了漂发剂,大手一挥购入三瓶,只是染发膏的颜色有限,只有粉色红色棕色之类。
很显然这些普通的颜色满足不了中二期的少年们,詹苔很早就打定主意要染蓝色挑染,杨思禾是坚定的绿色主义,秦半宁犹犹豫豫被詹苔劝说她最适合紫色。
最后挑挑拣拣,也只有秦半宁勉强买了粉色的染发剂,剩下的人出来逗都唉声叹气的,直到她们在二楼看见了一家理发店。
“诶詹老师,半半,理发店肯定有染膏的吧,对吧对吧,应该什么颜色都有吧!”杨思禾灵光一现叫了一声,“我们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卖给我们就好了!”
詹苔和秦半宁对视一眼,虽然对提议很心动,但还是诚实的怂了:“不敢啊……”
当然杨同学最后并没有放弃,她冲到人家店里连比划带翻译,最后买到了一罐蓝色一罐绿色染发膏,而秦半宁最后还是决定染粉毛———不过她长得好看染什么颜色都漂亮。
“今晚九点半,城堡秦半宁房间,不见不散!”
晚上九点二十。
詹苔无比痛恨她的家主为什么是酒桶老婆,为什么她房间楼下就是酒桶夫妇的房间。
她让禹琳先睡,不要锁门,穿着睡裙和拖鞋,随手拽了几包零食就悄咪咪下了楼。
Forsthaus是离城堡最远的,要穿过一段森林里的小路。她刚搬来没多久,连路都不太熟。
她到城堡的时候灯亮着,她敲了敲秦半宁的房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她对上朱寄郁的脸。
詹苔:?
“你怎么在?”
朱寄郁挠了挠头:“我买了酒,今天晚上大家可以一起玩游戏,不然你们光染头发也太没意思了。”
詹苔也没戳穿他,对后来探头的秦半宁招了招手:“杨思禾呢?”
“她一会再来。没办法啊,蜗牛要去他们那里查房的,谁叫Gartenhaus离她住的地方最近,不像我们,直接让别人接个电话就好。”
除了周林熹和杨思禾住的Gartenhaus会迎来Frau Schnecken的大驾光临,剩下的人住的宿舍都只需要在宵禁的时间段接一个蜗牛女士的电话就好了,因此极容易应付,只要宿舍里有一个活人去接电话就不会有事。
“希望禹琳在电话响的时候还醒着。”詹苔叹气,顺手把薯片放到秦半宁床头,“半半今晚也喝酒吗?”
“她一直说想喝,所以我买了一提。”朱寄郁接话,“秦半宁,有开瓶器吗?喂,你喝不了吧?你生日什么时候?”
詹苔翻了个白眼:“这个月底啊。又没差,就二十天而已,马上就满十六了啊,到德国喝酒年纪了。”
“那也没用,没到十六就是没到。”他得到秦半宁否定的回答后看了半天,把酒瓶盖用衣架一个个撬开,“我和秦半宁都满十六了,你和杨思禾就老老实实喝汽水吧。”
詹苔撇嘴,懒得理他,转头对秦半宁笑:“那半半的给我尝一口。”
“话说这两天国内传欧洲地磁暴传的很多哦?说什么磁场暴动情绪疯狂变化,还有北欧出现极光什么的。”
“我们这里要是能看到就好了,但是很难吧,黑森在德国中部啊。”
门外刺耳的电话铃响起时,杨思禾也敲开了城堡的门。
朱寄郁被秦半宁使唤去接电话,詹苔看着门外,看着对面房门下透出来的光,愣了一下———她本想着南椋月会和鹿桠阳在Forsthaus,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短假鹿桠阳不在。
那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看赛马比赛吗,还是听Wincent的歌?或者做C1听力题?
“詹老师,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她回房间时带上了门。
漂头发其实更像是走个形式,上一次漂发剂就要等一个小时,所以其实更像是打着染发幌子的凌晨聚会。秦半宁和朱寄郁喝酒,杨思禾和詹苔怨气冲天地喝汽水,四个人在昏暗的房间里玩酒桌小游戏一直到一点钟。
德国药妆店里卖的漂发剂显然不太有用,可能是怕顾客私自操作(像她们一样),然后行为不当导致头皮溃烂,于是五个小时之后几个人的头发虽然已经是黄色,却还没有达到可以上浅色的地步。
朱寄郁喝酒喝得有点多,但还是赖在半半房间,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半半本身也缺觉,但因为还在弄头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了,这会儿正哈欠连天。
詹苔和杨思禾虽然没多困,但是看着剩下两个人困倦的样子,又看看根本没什么进度的头发,詹苔戳了戳杨思禾,对秦半宁说:“那我们先回去啦。”
迎着冷风下山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
维尔达的夜晚不缺星星,明月和虫鸣,詹苔和杨思禾道别后扎进了森林里的房子,青苔和泥土在鞋底发出带着水汽和颗粒感的声响。
第二天染头发的时候只有她和秦半宁,杨思禾等不及,自己昨晚在宿舍已经处理好了。
下午两点,詹苔揣着手敲开城堡里秦半宁的房门。
然后再一次和朱寄郁对上了眼。
詹苔:。
她明知故问:“你为什么在?”
“你们染头发,反正我在房间也是玩手机,还不如过来聊聊天。”朱寄郁回。
突然感觉自己有点亮呢,詹苔想。
“朱寄郁!那个那个!你帮我举着染发膏!”房间里传来秦半宁的声音。
詹苔走进房间熟门熟路坐下,默默看着朱寄郁乖乖给秦半宁当人形架子。
啧,小情侣。
但是由于漂发剂实在太垃圾,到最后也只能漂成深黄色,所以最后蓝色挑染变成了绿色。
秦半宁和詹苔顶着相同的绿毛相顾无言,然后同时开口:“我要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于是双双笑倒。
头发吹干才发现,詹苔染的那抹绿色也不算全然失败,变成了蓝绿渐变色。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城堡餐厅里的一群人看着五颜六色红的蓝的绿的棕的头发笑得直不起腰。
“维尔达中国人杀马特小分队!”
然后获得舒皖的锐评:“我说你们这群人,染出来的也只有詹苔的还算成功。”
遂,詹苔被群殴。
放假当天德国学生们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走了,Daf的周林熹秦半宁她们也迫不及待摆脱了酒桶的魔爪回了自己房间玩闹,鹿桠阳和成皓楷去找他们各自在德国的朋友玩耍去了,这个假期不留校。
詹苔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楞楞地发呆,一直到晚上八点钟。这样安静的学校让她感觉久违的宁静。
下午的时候南椋月给她弹了一条链接,詹苔收到消息不免难得因为这种事情笑了一下,她们的消息界面已经被不痛不痒的信息占满了,都是冷淡生疏的字句,关于课程,老师,考试。
她戳开那条链接,似乎是什么视频,加载很慢,她看着那个机械转着圈的加载符号,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她看到加载出来个YouTube的TED演讲视频,标题大字:忘记crush的十种方法。
“啪”詹苔果断熄灭手机屏幕,把手机盖到自习桌上。
“怎么了?”当时和她一起自习的周林熹被她吓了一跳。
詹苔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没什么。”
她的眼睛不可避免的有点酸,南椋月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她重新拿起手机,往上划了划,字句飞速滚动,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月前。
4月7日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消息截图]】
苔上雪:【你居然给我备注全名!我要生气了!】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我微信谁都没有备注[可怜兮兮.jpg]】
苔上雪:【我不管。】
Aaron的妹妹万万(善思版):【[消息截图]】
那张照片里是她和她小猪和小兔的头像, 名字后面多了彩虹色的爱心。
詹苔的眼睫颤了颤,她一张一张往前翻聊天记录里的照片。
小狗艾伦堆成爱心的毛,法兰克福街头的演讲,剪短发的万万,穿汉服的她,维尔达的日落,暴雨,森林。
还有大雪。
她最后还是点开了那个视频链接,耐心看完。
但是TED连这种题材都有吗。。。
“Tip 5, find closure if you can.”耳机里一句话扼住她的喉咙。
表白吗?
最后她还是选择避开和南椋月的接触。
晚饭过后学校变得空空荡荡。詹苔喜欢这样的学校,安静,空旷,只有这时候她才能久违地从环境中汲取一丝安定。
快八点。今天天气很漂亮,似乎会是难得一见的晚霞。
德国的白天太长了,长到从不急着去看日落,长到,浪漫得刚刚好。
假期的第一个傍晚,她决定去山下树屋看日落,像四月里的那一次一样。
她顺着后山柔和的缓坡往下走。
两边草场里已经毛茸茸的了,森林也茂密得找不到入口。她在两颗松树前的那条长凳上坐了一会,想到那一晚干燥柔软的万万。
山坡下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站起来,与一双清澈的鹿眼对上。
小鹿很快跑进了森林,詹苔顺着小鹿消失的方向走了两步,看到了大雪之后的树屋。
小空间已经塌了很多了,仰头时密密麻麻的树杈把天空分割成无数碎片,飞机飞过时拖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尾迹,在金色的余晖里熠熠如流星。她路过绿色的麦田,路边已经开满了蒲公英,走过时带起的风把白色的种子纷纷扬扬带走,学校对面的草地上远远望去已经是白绒绒一片。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微光消失,她往回走,又重新坐在两棵松树之间的长凳上。
詹苔戴着耳机,感受着温度和光线一丝丝消退,听着不知名的歌。
她在四月的时候就对万万感叹过,如果在这里看日出,一定很美。
那天日落的时候她说:“维尔达山间的日出一定很好看,会比日落更漂亮。”
那天日落的时候万万听见后笑了一下,说:“是吗?”
詹苔总觉得日落和日出是不一样的。日落可以是属于一个人的,她可以独自一人去看千千万万次日落,但是日出不一样。日出是等着从暗夜走到光明的那段时光,一段需要人相伴的时光,只有和心里所想的人所看的日出是灿烂的,辉煌的,朝气而不荒芜的。
只是对话不再有后文,像那颗最终没有埋到未来的时间胶囊一样。
那晚她其实收到了一颗胶囊,来自边牧小狗桠阳。不是她想要的那颗,仅此而已。
她有时候会为这样的自己有点难过,因为那样的期待或许也算是一种绑架吧,对自己,对万万。
一旦设想好了一个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结果,就不再接受任何其他的可能,人就是这样贪心。
手机亮了一下,是周林熹。
熹光:【来我房间玩不?】
月亮出来了。
苔上雪:【好呀 】
周林熹的宿舍是离森林最近的,从她坐的位置往上走几步就到。
摁灭屏幕,起身走了两步的詹苔对上南椋月的视线。
詹苔:?
她看着抱着平板坐在森林树桩上的女孩,嘴唇张张合合了半天,迟疑地说了一句:“hi?”
“哈喽。”南椋月抬头笑了笑。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扬了扬手里的平板:“在给校长写请假条,写不出来就来这里坐坐。”
詹苔犹疑着点点头:“那我走了?”
“拜拜。”
“拜拜。”
她推开周林熹房门的时候她正在洗水果,一颗颗蓝莓在她指尖滚动,水流冲刷发出小溪一般的声响。
詹苔越过她,熟练地走到周林熹的床边,瘫在了———床旁边的地上。
她知道周林熹刚洗过床单。
“怎么了,蔫了吧唧的。”
“我刚刚过来路上碰见南老师了。”詹苔从她的手边捞了一颗蓝莓,“我真倒霉。”
周林熹把装蓝莓的盒子塞到她手上,转头坐到床上:“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完全看不出来。”
“喜欢啊……”詹苔把手撑在脚踝上,晃了晃身子,拉长了语调,“不知道。”
“我第一次记住她就是因为她的蓝色头发,她是我在隔壁班第一个把脸和名字对上号的女生。然后慢慢认识,再到来这里之后给她发消息,和她待在一起,喜欢她,就是很水到渠成的事吧。”
周林熹叹了口气,抓了一把蓝莓往嘴里丢:“可能你会喜欢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吧,我可不会,如果我喜欢上像南老师这样厉害的人,我可是会自卑的。”
“啊……自不自卑的有什么办法呢?”詹苔长叹一口气,“就是先喜欢上了啊,后来的心也控制不住。我现在老是想到她啊,想到了又烦。”
“我说,干脆表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