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琼母带着琼玖裹得严严实实出发去参加丧礼。

    在琼玖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参加丧礼。

    那天，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整个灵堂也白茫茫一片。一群身披孝服的孝子贤妇们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

    琼家在鞠古镇也是一个大家族，族中的人来了不少，大爷爷生前在族中声望甚大，死后家里熙熙攘攘。虽是严冬，但人多得把整个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整个丧礼如烈火烹油，热闹非常。

    但周围越是热闹，琼玖心中便越是难过，原来人死了之后，别人是这么热闹，孤独的原来只有自己。琼玖此时想到的是自己死了之后，静静地躺着棺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因为自己的死而聚到了一起，毛骨悚然。

    丧礼的“吉时”一到，哭声四起，震耳欲聋的唢呐声想起来了。一群族中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拿着铁锤，围着棺材，一锤，又一锤，咚咚咚……

    一个个粗大的铁钉从棺材盖的四周砸下去，也重重砸在了琼玖幼小的心上。那时候，她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感。

    琼玖想象着自己死后也是如此，那种窒息感淹没了她。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空气中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好像什么东西腐烂掉了一样。可这么冷的天，没有什么会腐烂。

    死亡的气息一直萦绕在琼玖的心头，以至于在她吃席的时候，吃到嘴里的食物都有尸体的味道。

    琼玖发誓再也不在丧礼上吃东西了。

    丧礼结束后的那个夜晚，琼玖躺在床上，她不再想死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死亡的恐怖程度已经超越了任何事情。她想活着，她想像现在一样，躺在母亲的身边，嗅着母亲温热的呼吸，沉沉地睡过去。

    是夜，冬月行天，月光朗照，漫天星斗。金火交汇处，宇宙间似有新的生机。

    话分两头说。

    在神界，所有的景观都随造化肆意而变，唯一不变的是那一份庄严和死寂。

    对于神来说，他们不会经历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时间只是个数字，不值得一提。

    他们的生命在时间之外，虽是多维的。宇宙万物皆因他们的运化而衍生出万千姿态，而他们的存在也是为了运化万物。私情、私欲，在神界是严令禁止的，否则万物将会失去他们该有的样子，世间将满目全非。

    神界仁心殿中，供奉着自创世以来为守护天地天地秩序而陨落的神。

    大殿的中央，是母神女娲和父神伏羲踏破虚空归去后化成的石像。那石像栩栩如生，庄严肃穆，两双慈目俯视众生，给予了所有生灵平等的爱。

    殿中忽然凉风乍起，吹醒了跪坐在石像面前的神。

    日神问天用全部神识灌注在神像之上，想获得一丝神启。可千百万年以来，总是徒劳。

    “父神、母神在上，问天想为世间获得存续之法，愿父神、母神敬赐！”

    空荡荡的仁心殿，只有日神虔诚的祈求声在回响，无人回应他。

    自神界清气鼎盛以来，那浊气也在人界越来越盛，由清浊二气混合而成的混沌之力，虽被封印在极北的归墟之地，可这次古神之力现世，混沌之力也随之愈来愈强。在上次封印之时，问天感觉力不从心了。

    可他知道自己是世间最强的神，万一连自己联合众神之力都无法封印这混沌之力，世间危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问天垂头丧气想要放弃之时，女娲的神像上，有一颗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随即那颗眼泪又化为一个扇坠大小的玉石。那玉石缓缓落入问天掌中，透亮莹洁，上面镌刻着两行小字：轮回之中，方见众生。

    问天虽不动声色，但内心欢喜。他一遍遍默念这八个字，手中握紧这块玉石，似乎带着某种决心，脊背坚毅地离开了仁心殿。

    神界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木铎。当它被敲响时，神界所有的神会在瞬间被召唤到祈年殿。所以除非有生死存亡的大事，否则木铎不会被轻易敲响。

    问天来到木铎之下，用神力催动它，三声过后，四方天神纷纷赶来。

    问天端坐在祈年殿正中央的神位上，诸神向北朝拜。

    再拜过后，问天缓缓开口：“诸神免礼。自封印古神之力后，我神力不济，即日起闭关数万年。我闭关之时，神界诸事暂交由另外三位真神，忘诸神谨记父神、母神教诲，护佑三界生灵。”

    此话一出，诸神震动，惶惶不安。

    问天真神神力无边，怎么仅仅是封印古神之力，便使神力受损了。如今混沌之力暂未彻底毁灭，万一真神闭关之时，混沌之力卷土重来，众神无法抵挡，天地间又是一场灭世浩劫。

    此时，往日庄严肃穆的祈年殿中，骚乱不已。最先按捺不住的人便是真神烈阳。他怒气冲天，大喝一声：“别吵了！”接着便向问天发难：“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你闭关就闭关，怎么还把神界的重任随随便便托付给他人！自父神、母神归去，神界还从未易主，我干不了！”

    此话一出，众神纷纷附和，玄茗满目慈悲，一脸担忧地望着问天，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良久，方哽咽道：“问天，神界不能没有你！”说完，掩面而泣。

    女神落泪，众神同悲。

    真神中只有水神无垢沉默不语，她看着众神的吵嚷，陷入了沉思。也许三位真神中只有她最了解问天了。

    问天做事自有道理，她追随他数十万年，是他忠实的左膀右臂。所以，不管问天做出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反观众神的反应，一帮乌合之众，只想在真神的庇佑下苟安，一个个早已没有当初和母神救世的决心了。

    太平的日子太久了，连神的意志也会被消磨掉。

    忿忿不平的无垢第一个站出来，打破众神或真或假的悲伤和吵闹。

    “真神就不能有累的时候吗？问天真神只说要去闭关，怎么你们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一样在这里乱叫！你们当中大多也都是当初和父神母神开创神界的人，怎么如今把神界的安危和太平系于日神一人！你们一个个平日里自诩法力无边，神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关键时刻却难堪重任，丢不丢人！”

    无垢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众神中有的面带羞赧，有的恼羞成怒，有的低头自省。自私的内心早已让他们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问天失望地看着众神。是啊，太平的日子实在过得太久了，连神界都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的磨炼。他发自内心地问天地：神越来越像人了，七情六欲已然无法克制，神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众神享有漫长的生命，超越世间万物的神的特权，却毫无远志。也许神真的不该再存在下去了。得到越多，便越害怕失去，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存在的使命和意义。

    问天不愿再庇佑这样的神界。他冲无垢点点头，随即消失在众神面前。

    无影也无踪。

    众神惶恐又傲慢，重掌自己神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