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天开始热了，生活在水边的人仿佛身体里的水分比别的地区的人要丰沛，一走动便汗如雨下。在这样一个烦闷的季节里，天蒙蒙亮采桑中学就已经沸腾起来，对于乡村里的孩子来说，六月，是最后的奋斗，没有人会因为天气而懈怠。

    走廊，操场，楼梯间坐满了学生，各个初三的班主任都在期间穿行督促，这是采桑中学的晨读特色，它不在课表的安排之列，它是自发形成的。

    在这晨读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喧嚣瞬间变成寂静，一个身影从高处掉落在值早班的语文老师敖问问面前。短暂的寂静过后，尖叫四起……

    敖问问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听见自己也大叫了一声，她跪倒在那个孩子面前，掏出手机拨打120，她不敢动这个孩子，她看见有鲜红的血液从那孩子的身下流出，她看见那孩子的脸，她认识他，一个内向安静的男孩，她看见其他老师奔跑过来，疏散学生，她看见校长跑过来，冷静而大声的吼叫着安排事项……

    孩子的班主任很快过来了，她联系了孩子的家长，孩子的家长在外地打工，监护人爷爷奶奶腿脚不便，校长安排男老师开车去接，直接去往医院，敖问问作为语文老师和校长陪同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敖问问在救护车关门的那一瞬间开始流眼泪，止都止不住。

    “冷静一点，专业一点，敖老师。”校长叹了一口气。

    然而敖问问却无法控制自己，她才20岁。她是委培生，而且是初中委培，委培生是国家面对乡村教师缺乏而出台的政策，初中毕业生在中考分数达标的情况下，接受国家5年的免费师范教育，然后分配到户籍所在的乡村学校支教5年，期间不得违约。这项政策只面对贫困乡镇实施。这类委培生按理说是要被分配到当地小学的，可是现在乡镇都招聘不到老师，在得知她自考一个高中教师资格证后，中心学区的校长便将她借调来教初中了，敖问问读书时的成绩特别优秀，中考是全区第一，如果不去读委培，她也是可以去县里的重点高中，可孩子的路有时候自己做不了主，敖问问的母亲觉得五年出来安排工作是件非常值得选择的决定，哪怕敖问问不想读委培想考大学，哪怕这条路可能会将敖问问的整个人生限制在采桑村这个小乡镇里面，她的妈妈依然不顾她的意愿找到当时的教育部门填报了委培申请单。

    五年学习，敖问问以优秀成绩毕业，被借调来采桑中学，恰逢采桑中学这届初三128班班主任响应国家二胎政策休产假了，所以她一来便接手里初三的班级，顶岗而上。

    这是敖问问上班满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她摸爬滚打的教授着只比她小五岁的孩子们，她个子不高，性格安静，没有老教师的威严，她知识方面没有缺陷但是在管理班级，维持课堂纪律方面有很大的漏洞，大部分孩子喜欢她，但也有孩子挑衅着她，她自觉可能更适合教小学，上个星期她已经申请下学期回原分配小学，却在最后一个月面见了孩子的死亡。

    到达县里医院，孩子进入抢救室，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敖问问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终于忍不住跑到一旁大哭起来。

    她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给母亲讲述事情的经过。她的母亲大声的回复着“那孩子跳楼干啥？能读就读，不能读就不读那，也不想想爸妈，这得多难过哦……”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她就掉在我面前……”

    “你开始没骂她没打她吧……那家长不得找你吧！……现在的孩子脆弱得很……哎呦，这么小就走了，她妈怎么受的住哦……”

    “妈……她掉在我面前！”敖问问突然声音大起来，然后挂断了电话，她以为她的母亲会理解她此时的害怕无措。然而感同身受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谎言而已，敖问问甚至可以猜想出电话那边的母亲一定在叨叨着她，怪她翅膀硬了，怪她胆子大了。

    敖问问蹲在墙角揉着脸，开始往抢救室的门口走，孩子的爷爷奶奶带着一些村民们来了，学校安排好其他学生后，大部分学校行政和孩子的班主任也来了，门口堵满了人，班主任和孩子的父母一直通着话，孩子的爷爷奶奶流着眼泪抽泣着，氛围压抑而悲凉。

    下午五点，孩子的父母赶了回来。那时敖问问已经回学校了，只听说家长哭得撕心裂肺，校长将事情已经上报了教育局的安全部门，教育局驳回了学校要求放假休整的请求，并要求所有老师交代学生不要扩大事件，不要讨论，专心备考。所以任课老师，对当时在现场的学生进行心理辅导，一个个谈话。敖问问被分到了三个女孩，三个男孩。

    敖问问这两天天天晚上都睡不着，哪怕校长告诉她那个男孩没有什么危险了，她依旧会在晚上惊醒，她反复的告诉需要心理辅导的孩子正确看待这件事情，并告诉他们要爱惜生命，可她自己却睡不着，她不是心理医生，她只比他们大五六岁，可是她已经被全社会默认不需要被顾及了，她是老师，她要安抚家长，安抚学生，安抚自己，她该做到。

    事情过后第三天，好像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学生们不在集体上心理大课，回归到正常的知识复习，敖问问上着两个初三班级的语文课，有些忙，也开始可以睡得着。经过调查，小孩是因为学业压力，头天晚上用公用电话和父母打电话时被说了几句想不开了才跳下来的，但学校出于人道主意还是承担了手术费用。

    第四天，学校组织捐款，那名孩子家庭条件不足以支撑后续的住院等费用。敖问问拿出了自己手里所有剩下的钱捐了出去，她工作一年除去开销和给家里的能存下的也就几千块。

    第六天，天还没亮，敖问问就接到通知让将所以孩子带到大礼堂早读。自从有孩子跳楼，学校就不准许孩子们呆在过道读书，只能在教室，每班安排一名教师监督指导，今天不知为何要到大礼堂去。敖问问来到学生宿舍门口，等着孩子们集合，一起走过来的搭班老师悄悄的和敖问问说起话来“问问，跳楼那个小孩昨天晚上走了。”

    “什么？不是手术成功了！”敖问问的心像被捶了一下。

    “本来伤得就很重，手术作完医生说还得看术后情况。他一直就在重症病房。昨天晚上走了，他家里也没把他带回家，昨天晚上就摆在了校门口。”

    “昨天晚上摆在校门口？”敖问问只能重复对方的话才能接受信息。

    “我老公说学校估计今天会放假。”搭班老师的老公是学校的行政。“那孩子的家长向学校要70万，不然就一直把孩子放学校门口，村委和公安局先把人劝回去了，现在他们都在村委哪里协商。”

    “为什么找学校要钱？不是因为他们骂了孩子，孩子才跳的吗？”

    “你傻啊，人没了钱还是要搞点啦，学校是公家的，只要闹，怎么都得赔点，而且人家说了，孩子是在学校出的事，不管什么原因，学校是存在安全隐患的，安全管理肯定是没做到位的……你看这话，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学校报了警，估计也就人道主义的出点……毕竟原因查的很明……”

    敖问问看着四十来岁分析着事情的搭班老师，她的话语就像萦绕在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这一刻，敖问问突然感觉全世界都是陌生的，一个孩子没了，我们最终想的却都是钱，一个孩子没了啊！她才十五岁……

    敖问问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转身朝校门口走去，她想去看看那个孩子被摆放的地方，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哭泣声，她又想起来那个孩子掉下来时对着她的脸，那么的不知所措，他是不是会后悔做这么痛的事情呢？这样的行为多么没有意义呢！

    她慢慢的走着，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对着他大喊，他看见了那个孩子爸爸拿着刀冲进了学校，保安倒在地上，敖问问呆愣间一把刀扎进了她的肚子，其实没感觉多大疼痛，她只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倒在地上。

    陷入黑暗之前，她想：她妈妈也许也会把她摆在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