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良生病了,发烧说胡话,方书记一家草草的举办着葬礼,只想事情快点过去。后来听云英嫂子说才知道,那天,方萍萍的爸给她说了一门亲,对方住城里,家里愿意出十五元彩礼,给买缝纫机和单车等四大件,男方家里条件好但男孩自己本身有点残疾,不然也不会来村里找媳妇,方萍萍为此和她爸吵了起来,方书记对村里的情况很了解,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德良没爹没娘,大哥还在社会上混,下面两个弟妹要养,不是个好人家。城里那户虽然男孩子自己有点问题,但家里条件好,男孩也在厂里工作,哪怕德良真的拿来五十元彩礼,多半也是借的,日后要还,萍萍跟着他没好日子过。然而少女的爱恋却是刚烈的,萍萍在家排老二,性子温顺,任劳任怨,方书记以为她会听家里的,却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局。
德良放在房顶的五十元方家收下了,也没来找生病的德良闹,似乎一条生命的离世不能给世界带来任何影响。悲痛也许是有的,但是日子依旧在这样过。
德良这一病,就是十来天。武军这段时间也就都没去上学,在家照顾人,做农活。大伯永辉没有回来,但是让人送了钱回来。远嫁的大姑和打工的小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敖问问飘在父亲家,叹息无数。没谈过恋爱的她被壮烈的爱情给冲击到了,但是她又实在想不明白。她看见了全部的经过,那短暂的情感明明看起来那么平淡,不像小说里波折,也不像电视里那样轰轰烈烈,为什么会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呢?仅仅是因为爱情吗?
德良病好后,一直没有出家门,没有出去打零工,也没有去捯饬家里的事。武军看着发呆的哥哥有些担心。
“哥,要不我们去萍萍姐坟地上看看吧。头七还是要上坟的。”武军紧张的看着自己哥哥。
“……好”德良低低的应了一声。
两兄弟一起去阴铺子买了点纸钱香烛,走到村外坟山,敖问问有些害怕,虽然她自己也是阿飘,但她依旧感觉浑身凉意,仿佛潜意识里排斥这个地方,然而她如何让飘,跟着谁飘都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大夏天的这片山头绿意盎然,却不让人感觉生机勃勃,那满山的暗绿色无故让人毛骨悚然。采桑村里人过了都葬在这,每个姓氏都有一片地,多年下来已经绵延了几个山头。
敖问问被迫跟着飘,越近她感觉自己呼吸越困难,这太奇怪了,变成魂魄这几年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一直被困在亲人身边,从来没来过坟地这边。她更害怕了,她念念叨叨的喊着“菩萨保佑”的傻话,她试图呼喊前面走着的叔叔和父亲,可是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敖问问越来越难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走到方萍萍的坟前时她看见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立在哪里,那人影转过头来望着她的那一瞬间她彻底昏迷了过去……
当敖问问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是有些恍惚的,她像被噩梦惊醒一样猛地抬头坐起来,大声的喊了一声“爸爸救命!”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没了呼喊。她居然没有再像前面那样飘着了,她有些转不过来,呆愣楞的坐着。
“问问,问问。你怎么了,做噩梦啦?”一双大手从她额头摸过,粗糙的感觉让敖问问有些回神。
“妈,……”
“咋啦这是?怎么呆呆地。”沙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敖问问面前出现了一张憔悴的脸,那是她的母亲,却又不是。她不像长大的敖问问熟悉的样子,也不是敖问问作为阿飘时看到的儿时陈细娥,她二十来岁,脸色憔悴却漂亮,头发被烫卷,带着八十年代的潮流感。敖问问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她的怀里,而二十岁的母亲此时却穿着白色的孝服。
“问问怕是被冲撞了,说了别把孩子带过来你不听。”敖问问正要询问妈妈的情况却看见了从旁边走来的敖德良,他的爸爸不开心冲着她的妈妈说到,敖问问望着这年轻的父亲更加缓不过神来了。
“这不是李婶话里话外不乐意帮忙嘛,我能把孩子放那?而且问问也哭着要来。”
德良也知道情况,无非是担心孩子。他不再说话从陈细娥的怀了抱起敖问问,“好了,问问。爸爸抱你,爸爸阳气足,保护你。”德良把敖问问搂在怀里摇晃,敖问问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小孩的模样。
“爸爸……谁死了?”敖问问有千万个疑问,却没有害怕,被穿着孝服的父亲横抱在怀里居然久违的感觉到安心和困倦,她强撑着想要了解情况,却被意识再次拉入了黑色的海洋。
隔天敖问问知道了情况,她居然回到了自己三岁半的那个秋季,那个秋天敖问问的外公去世了,敖问问的外公得了胃穿孔,放在现代其实是个不致命的病,可是一九八七年对于经济情况不好的百姓来说这就是癌症。在几个女儿凑钱治了几个月后,儿女们放弃了。是的,是儿女们放弃了,老人想活,但一大家却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敖问问的舅舅陈有为还没有结婚,因为长期被偏爱所以成长为混账无用的巨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脾气还暴躁。敖问问的的大姨因为读了高中在内衣厂上班所以找了个老师结婚,是几姐弟中条件最好的。二姨漂亮嫁了个当兵的,但是嫁的远条件并不好,自己家就更不用说。胃穿孔是要做手术的,而且要去大城市,三姐妹让老人在医院输血保守治疗半个月后大女婿拍板放弃了,家里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除非三个小家都倾家荡产,卖房借钱,敖问问的爸爸想要几家共同借钱治疗,敖家家散的时候老人家对他和弟弟武军帮衬照顾很多,奈何能力不够,一个人根本救不了,只能在行动上多照顾,老人家从医院回去后就认命了,他是个苦了一辈子的人,沉默了一辈子。去世前一天他说想去看洞庭湖新修的大桥,是敖德良借车带去看的。老人陈先慈呆呆的坐在洞庭大桥边,看着宏伟的大桥,和辽阔的洞庭水突然就有了精神。
“德良啊,你们现在的好生活多亏毛主席啊!没有毛主席,哪里来这么大的桥啊。我们这辈人,没赶上好时候。”陈先慈感叹着,他吃了德良买的止痛药,今天似乎人好受不少。
“……”德良不知道要怎么和老人沟通大桥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成果,老人那一辈的人对毛主席有绝对的崇拜。而七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他其实更多的是批判。他没有经历战乱的苦,他只了解贫穷的悲。
看完大桥的第二天老人就睡过去了,现在是办丧事的第三天,因为德良母亲早年就改嫁不知音讯,没有人帮忙看着孩子,所以敖问问被带到了葬礼上,敖问问对自己的外公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她只对那个变成啊飘跟在自己母亲身边看到过的中年外公有印象,所以她没有太多的悲伤,她现在有点傻,觉得安全的同时也觉得不安,她自己到底是什么呢?这些都是真实的吗?她脑袋一片浆糊,不能思考,她沉默的坐在葬礼的角落,不哭不闹,吓得两夫妻真以为她被葬礼的阴气冲撞了,大晚上的抱着她大喊“敖问问快回家”从村头一直喊到家,第二天更是往李婶家买了点桃酥之类的点心,将人留在了李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