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的冯欣然正披着绣有红色牡丹的艳色床单站在床上缓步走来走去,此时此刻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卧室就是她的宫殿。
她这个王妃正在等待她心爱的陛下,因为没有人陪她扮演陛下,所以她自己在床上干走了一会之后顿觉无聊,于是把床单褪下来叠好,再把碗状的塑料玩具放上去,双腿交叉坐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一个正在喝下午茶的贵妇。
角色扮演的对象除了自己,有时候也会是芭比娃娃,从几个金发的芭比娃娃中挑一个,再随便拿一个布娃娃当她的老公。
从初见的一见钟情,到第一次约会,第二次约会,最后结婚,冯欣然一个人就是编剧加导演。
在娃娃们睡觉之前,冯欣然会用两只手拿住这对‘新婚夫妇’,使劲的往对方身上薅,她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反正电视前每对夫妻结婚后都会这样抱在一起,并且上下左右摇摆,十个月后,小孩就生出来了。
突然有人敲门,冯欣然打开门发现是四楼的赵南生姐姐来找她玩,她们跑到客厅把所有小板凳依次摆好,再把床单盖在上面假装这是她们的宫殿,两个人身披床单在小板凳上走来走去,假装公主,一甩袖子,对着下面说‘平~身~’。
这时一楼的何丹姐姐来敲门找她们一起玩,两个人玩得正开心不想开门。
过了一会敲门声停止,她们以为何丹走了继续玩,两人还拿出高脚杯往里面倒白开水假装是白酒,学着港剧里面的人交杯,“cheers~”。
嘎吱——
咔嗒——
她们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还得来得及反应,妈妈就推门进来,两个身披花色床单的小女孩被妈妈当场抓获。
“冯!淼!淼!”,妈妈生气的叫着冯欣然的小名。
赵南生姐姐立马甩掉床单逃跑,留下无助的冯欣然。
冯欣然被妈妈罚跪在客厅,凉凉的瓷砖地板跪上去只觉得又冷又痛,屋子里回荡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妈妈并没有动手,在冯妈冯爸的教育理念里,并不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冯欣然做错什么事情,爸妈都不会打她。
妈妈把床单放回床上整齐叠好,把凳子放回桌子下面,再转身开始叉腰教育小欣然,一旁的何丹姐姐脸上满是得意的表情。
“好了,别哭了,收拾收拾晚上去奶奶家吃饭。”,看着冯欣然跪在地上嚎了半天之后妈妈满脸嫌弃的说。
“好”,冯欣然立马像勒住马绳一般止住了哭声,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卧室里换衣服。
冯欣然一家三口住在安北县人民医院的家属楼里面,这是医院给冯欣然爸爸分的职工房子。
人民医院的家属楼一共三栋,从左到右,楼层越低越老旧,冯欣然他们家在中间那排五层平房的五楼。每层楼上有十家人,房间都很小,每家大概只有四十平,一个客厅、一个卧室,一个杂物间,再加上一厨一卫,所以冯欣然和妈爸的床是放在在一个房间里,两张床对面是一个黑方块电视机,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化妆镜。
冯欣然经常在妈妈爸爸和自己的床中间的小过道里放一个正方形的矮凳子,再放一个高凳子,把饭菜放在高凳子上面,一屁股坐在矮凳子上,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一边看《神厨小福贵》,一边吃饭,再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今天的作业本开始做作业。
冯欣然对于自己能够一口气干三件事,还同时兼顾了生活、娱乐和学习这种特长非常自豪,一直到她考试后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办法专注的看书才意识到,这不是特长。
奶奶都爷爷是医院的退休医生,他们就住在三栋家属楼里面的第一栋,和冯欣然家就隔了一条巷道。冯欣然换好衣服跟着妈妈下楼转了个弯来到一单元上了五楼。
开门的是一脸喜气洋洋的大姑,一看见冯欣然就冲屋里喊,“冯淼淼和她妈来了”,随即招呼她们,“快进来!快进来!”
“爷爷好!大姑好!大姑父好!小姑好!”,冯欣然给每个人都礼貌地打招呼。
小姑在客厅里看电视,爷爷在阳台上喂小鸡,大姑父在厨房做饭。
冯欣然打完招呼就溜进了奶奶的卧室,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昏昏沉沉的香气,奶奶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的拜佛,柜子里摆着一个白玉观音,观音面前是贡品和一个小香炉,香炉上插了三根沉香,香上的火星渐渐生出白烟,氤氲缠绕着在空中飘散,这是屋子里的白云。
奶奶嘴里喃喃有词,“祝家人身体健康,女子儿子工作顺利,孙女孙子学业有成。”
等奶奶把蒲团收好,便看见了立在门口的冯欣然,“哎哟!淼娃儿来了。”,转身从柜子里拿了棋盘。
妈妈去厨房帮大姑父做饭,冯欣然和奶奶一起坐在客厅下围棋,大姑闲得没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右手一个接一个的磕瓜子、吃瓜子,瓜子皮自她口中从高空坠落,自由落体掉到了地上,下一秒便被她的黑皮鞋踩了个粉身碎骨。
光是每次来奶奶家和她下下棋,冯欣然就学会了围棋、跳棋和象棋。
过了一会门口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我来啦!我来啦!”的粗声粗气地嚎叫声,大姑连忙去开门,看到冯欣然爸爸的那张脸的时候冲屋子里大喊,“冯兴民来了!”
爸爸满脸笑容的进门,一把抓过大姑手里的瓜子也吃了起来。
妈妈在厨房大喊,“饭好了!冯兴民,快来舀饭!”
“好嘞!”,爸爸赶紧钻进厨房。
吃饭的时候,冯欣然听着大姑说医院有个医生转行去学了哲学,“哲学,有个什么用?”
爸爸表示赞同,“这个年代还是学门技术有用。”
爷爷接着说,“当初我爸就说,医生这个职业吃不饱也饿不死。”
大姑对着正在专心致志啃鸡爪的冯欣然说,“淼淼,你以后肯定要学医哈。”
“当然啦!”
“冯淼淼这么聪明学个医肯定是没得问题的瑟。”,大姑父喝了一口酒,脸上看起来红扑扑的,像红脸关公。
大姑给冯欣然倒了一大杯水,“多喝水,当初算命的就是说你五行缺水,才给你小名取了六个水。”
奶奶在旁边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在冯欣然的记忆里,奶奶一直都是这样温温柔柔,感觉肚子里装了很多学问,但是从不卖弄,爷爷脾气不好,经常逮着大姑、二姑、爸爸就随便骂,但是从来不会吼奶奶。
咚咚咚!
有人敲门,大姑去开了门,和门外的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把奶奶喊过去又嘀嘀咕咕的说,最后奶奶把门关了。
吃完饭,冯欣然蹦蹦跳跳的就被爸妈带着回家,楼下黑黢黢的,最近的路灯坏了,妈妈拿着手电筒照路。
“爸爸,爷爷的爸爸也是医生吗?”
“哎哟,我爷爷当初可厉害咯,仙姚镇出了名的医生,手下的徒弟就有八个。”
“奶奶爷爷都是跟他学的医吗?”
“对,我爸爸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死了之后,县医院招人,你爷爷奶奶就屁颠屁颠来了。”
“那为什么爷爷最后就当了个药剂师,不给人看病呀?”
“当时组建县医院的时候需要医生,就从乡下找医生,优先考虑你爷爷这种医生子女,你爷爷那会犯了个错误,领导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抓药,因为觉得轻松又好耍,当时其他选择当医生看病的就去给有名气的医生当学徒,你晓得你爷爷隔壁那个周爷爷瑟,他就是这样,学出来赚了好多钱。”
也就是说她冯欣然本来可以成为富三代,要不是因为爷爷的懒惰的话。
妈妈突然说,“冯兴民!看到路,一会踩到沟里面去了!”
“看到的,看到的。”
冯欣然又问,“爸爸,刚才那个敲门的人是谁呀?”
“找你奶奶打胎的。”
“奶奶都退休了,怎么还找她呀?”
“因为怕被发现啊,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为什么奶奶不给她们打呀?”
“怕咯。”
冯欣然奶奶退休之前是妇科医生,所以退休之后有一些人想打胎的也会找奶奶,奶奶每次都是严词拒绝,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打了才反应过来那么多生命结束在她的手上,怕遭报应,于是信了佛,想要通过念经来洗刷罪孽。
但爸爸不这么觉得,“她是听外头那些老婆婆乱说,我就觉得打胎是好事,因为不打胎那些女子一辈子就毁了。”
“为什么有小孩一辈子就会毁掉?”,冯欣然不懂。
“因为家庭里男人是最重要的,需要男人赚钱养家。”
妈妈在背后锤他,“你一个月往家里拿回来好多钱嘛,一天到晚吹牛。”
爸爸的身子往前一窜,躲过了妈妈的物理攻击。
回到家里,妈妈爸爸开始收拾屋子,冯欣然打开电视机调到湖南卫视看《快乐大本营》,屏幕里面穿着同色系衣服的五个人齐声说,“大~家~好!我们是~快乐家族!”
雷达不动的每周六晚7点45播放的固定节目,冯欣然以为这节目会永远播出下去。
就像她的日子,一成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