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大门口一出来就是丧葬一条街,冯欣然在实验一小读书,每天都会经过四次,鳞次栉比的店铺里面黑彩斑斓,或黑或白的墓碑随意的摆放在店铺里,用木凳子加木板搭成的简易桌子上摆满了黄色的铜钱和冥币,鲜艳的花圈一个接一个叠在门口,每家丧葬店像粘贴复制一样。
因为太习以为常了,所以冯欣然一点都不害怕,只是会担心商家们赚不到钱,人怎么会轻易死掉呢?
长大之后她才意识医院门口开丧葬店是一件多么专业对口的事。
冯欣然常常看见殡葬车在旁边疾驰而过,但她并不害怕,相比之下,她更害怕医院传说中的停尸房,听小伙伴说,医院很久以前有一个停尸房,就在住院大楼的后边,她从来不敢去看,一闭眼一个阴森森的黑漆漆发着绿光的门就出现了,上面用着一个老旧的牌子写着‘停尸房’三个字。
有一次,小伙伴们说要去夜探停尸房,冯欣然面无表情的跟在队伍最后边,胸脯左边的心脏早已经砰砰的跳个不停,要想去住院大楼的后边就得先穿过一个走廊,那个地方恰好没有灯,白纱一样的月光渗进来,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大家摸着黑走了一半,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鬼啊!”,一堆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往外边跑,冯欣然只觉得好多只手在不停的挣扎的时候打到她身上,她好像也不小心踩到谁的脚了,结结实实的一脚。
等跑到有路灯的地方,大家都停了下来,一个男生质问,“谁刚才踩了我一脚?”
没人回答,突然有个人用着颤巍巍的声音说,“可能是鬼吧。”
大家又“啊!”的大叫一声开始狂奔。
周末下午爸妈照常不在家,冯欣然看了一会电视,打开门晒太阳的时候,看见对面楼有一个人,安北县人民医院的旧家属楼一共有三栋,都是平房,冯欣然爷爷那栋有七层,她们家有五层,和她们家相对的那栋只有四层,所以住在五楼的冯欣然可以把对面楼阳台上的东西一览无余。
那个人一看就是生人,年轻小伙子打扮得有点非主流,一直蹲在楼顶,斜眼看着冯欣然这栋楼,当目光移到冯欣然的时候,她被那目光吓到了,赶紧躲回屋。
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人在大喊大叫,妈妈推门出去看,过了一会带回来了消息。
“马婆婆家被偷了。”
冯欣然赶紧出门去看,穿着花衬衫的马婆婆站在阳台上哭天抢地的骂。
“是哪个杀千刀的把老子屋头给偷了,你X卖X的,我X你先人,啊啊啊啊!!!”
马婆婆的骂声萦绕在两栋楼之间,上一句的回声还未反弹回来,下一句先骂出来了,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过了一会警察来了,冯欣然看到警察叔叔的时候觉得好像天神降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警察,平时都只在电视里见到,她觉得下午看见那个非主流肯定就是小偷,想赶紧告诉警察叔叔,好让他们立马抓住那个坏人,可是当小小的冯欣然告诉穿着警服的叔叔自己下午看到的犯罪嫌疑人,叔叔却不听她的话。
小孩子的话,大人不会听的,他们总觉得是开玩笑,可是明明小孩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说谎的人,他们只会把自己看到的事实复述出来。
自从发生了马婆婆家被偷事件,爸妈不放心让冯欣然一个人呆在家里,于是只要家里没人就让冯欣然直接去外婆家。
舅妈舅舅平时都在安南市工作,很忙,表弟胡浩然算是半个留守儿童,现在冯欣然也加入了这个‘留守之家’。
外婆家很大很大,有很多的房间,沙发后面是一个窗户形状做成的隔板,冯欣然和表弟每天都像玩双杠一样在那个大窗户上跑过来跳过去,有时候动静大了,外婆会从厨房拿着锅铲跑出来作势要敲他们。
每天晚上十点外婆会准时用衣架赶冯欣然和表弟去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冯欣然比表弟高所以腿长跑得快,反正衣架从来不会落在她的身上,冯欣然总是从客厅的沙发跳下来再穿过沙发后面的窗户,再跳到卧室的床上,表弟的哀嚎声在后面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大,而她从不会回头看一眼。
毕竟,真女人从不回头。
弟弟,作为此时此刻家里唯一一个男人,多承担一点是应该的。
外婆是个勤劳的小老太太,个子不高,头发早就白了但是每年都要染黑,所以乌黑的头发下的发根总是涌现出一片银丝白。
每天早上六点钟自然醒,爬起来开始做稀饭,七点钟打开高压锅,把稀饭倒碗里端到桌子上,回厨房从棕色的咸菜缸里掏出几个咸鸭蛋切好放进盘子里,打开橱柜把昨天还没吃完的咸菜拿上,一个个又放在桌子上,转头朝着卧室喊,“冯淼淼!浩娃吃饭咯!”
等姐弟俩从被窝里钻出来换好衣服的时候,外公差不多就开门进来了,外公退休之后,爸爸那层楼科室的保安刚好辞职回乡下了,于是外公就领了这份差事,每天晚上九点钟在爸爸科室隔壁的值班室睡一觉,第二天早上七点过回家,一个月一千八。
说是保安其实一点风险都没有,从上班至今,从未有人敲过外公的门说有歹徒什么的,毕竟医院也没人会入室抢劫,最大的危害就是小偷和医闹,那也都是白天进行的,就是为了让值班的医生护士别太害怕。
吃饭的时候,外公总是喜欢发表长篇大论,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怎么见过世面,虽然只是在学校跑腿的工人,却总是自诩老师,每当这个时候外婆总是会用筷子敲敲他的饭碗,“别说了,好多年前的事了,一天劲到说。”
外公的权威被外婆打碎了一地,有点不好意思却死要面子的转头教育小辈儿们,“冯淼淼,细嚼慢咽。”
“嗯,知道了外公。”
夏天到了,外婆从杂物间里拿出一条又长又宽的凉席,那种凉席应该是纯手工人编织的,因为冯欣然经常不小心就会被上面冒出来的小竹尖刺痛。
外婆拿湿毛巾把凉席擦了擦再放在阳台上晒,等到中午吃完饭,凉席就差不多干了,外婆再把它放在客厅里铺好,冯欣然和表弟把床单和枕头扔在上面。一般是不会直接睡的,大家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会电视。
冯欣然对着风扇开始“啊啊啊啊啊啊~”的喊,小女孩的声音钻进了风扇里,声音在扇叶里东撞西撞到处乱窜,最后从无数个缝隙里又溜了出来。
玩了一会冯欣然又觉得不过瘾,抄起外公的痒痒挠就往风扇里面捅,痒痒挠一进去风扇就停了,一出来又开始飞速转动,就这么一捅一停,一捅一停,直到外婆关了电视让大家快点睡觉。
天更热的时候,大家就移动到有空调的卧室里去了,凉席自然是要跟着的。
中午睡来,因为卧室里没有电视,所以冯欣然拿出一本随便从爸爸那里拿的书,开篇便是一个大美女在洗澡,洗着洗着一堆壮汉就出现了,然后就打了起来,这个情节太有意思了,冯欣然这时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这本书叫什么,把书合上,封面上是一副古画,画上只有一堆山,右边用楷体竖着写着四个大字——《萧十一郎》。
看来,这是一个男英雄的故事。
冯欣然就这么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男主初涉江湖就遇到了江湖第一美人,好多女人爱他,好多男人和他打架,她猜得没错,这果然是个男英雄的故事。
时间好像中午吃多了开始拉肚子,一口气时钟就跑到了五点,但是冯欣然完全没感觉到,她一页接一页的看,这本书太好看了,江湖第一美人的老公连城璧因为嫉妒想要追杀萧十一郎,大雨之下,萧十一郎好像被打败了,从身体到心灵的失败,然后...
就没了。
冯欣然看着书后面被人为撕掉的几页,郁闷的想骂人,这跟看柯南看到毛利小五郎说“凶手就是他!”,顺着他的的指向镜头正要切到凶手的脸时,电视就被家长关掉了有什么区别。
她真的很想知道萧十一郎最后到底有没有反败为胜,这个时候外婆在客厅里喊‘吃饭了!’,冯欣然赶紧爬起来穿上拖鞋就往客厅走,没什么事是比吃饭还要紧的,下次上微机课的时候百度一下就知道了,而且她觉得萧十一郎一定不会输的,他可是男主,要是输了,读者怎么会放过作者。
肯定会写信到他家里控诉他的。
周末冯欣然和全家人回外婆的老家。
一望无际的农田围绕着一个两层楼的小瓦房,白色面包车停在门前,一家人鱼贯而出。
还没靠近房子,三外婆就搀着一个拿着拐杖弓着腰的小老太太出来了。
祖父早就去世了,外婆曾经想要把祖母接到城里来,但是她不愿意,她喜欢乡下的生活。
妈妈招呼两个小屁孩,“快喊祖祖。”
冯欣然和表弟异口同声。
“祖祖好。”,“祖祖好。”
祖母笑着答应,“好好,虫虫们好。”
外婆上前拉着冯欣然们一个个介绍,“这是国华的儿子。”,“这是灿梅的女子。”
冯欣然觉得好奇怪,为什么叫祖母‘祖祖’,而祖母叫他们‘虫虫’。
她扯着衣袖小声问妈妈,“妈妈,为什么祖祖要叫我们虫子啊?”
妈妈被逗笑了,“什么虫子?你们是重孙子,我们这就叫‘重重’”
原来是重复的重啊,还以为是觉得他们像虫子一样可爱呢。
这是两个‘重重’第一次回乡下,好奇的在屋子周围转来转去。
冯欣然指着一大摊绿黄色的污泥说,“爸爸!你看!好多泥巴呀!这么多泥巴是用来干什么的呀?”
爸爸赶紧拉着冯欣然走出来,“这是粪坑,快走出来,一会掉下去了。”
粪坑?
在冯欣然的认知里每次拉臭臭之后只要接一盆子水冲掉,臭臭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怎么还有人把拉的屎存起来呀。
乡下真奇怪。
“冯淼淼!”
表弟在屋子里喊,她赶紧走进屋内,却没有看到人。
“冯淼淼!”,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从她的头上出现的。
冯欣然抬头,看见了一个圆圆小小的脑袋。
表弟招呼她,“快上来!这里好大啊!”
冯欣然赶紧顺着旁边的梯子走了上去,一上来就发出了同样的感慨,“真大呀!”
他们在二楼走来走去,发现除了柴火稻草什么都没有,于是又下楼一溜烟钻进了厨房。
说要帮妈妈做饭,但是半天点不燃柴火,妈妈帮忙点燃了,又被黑烟熏得够呛。
妈妈发现这两个小家伙太碍事了,开始驱逐他们,“走走走,出去耍。”
三外婆在旁边感叹,“冯淼淼和浩娃太有活力了。”
“第一次来乡下,新鲜劲还没过去。”,妈妈低估了小孩子的活力,下一次回外公的家,两个人依旧兴奋如昔,赤脚在水稻田里走来走去,跟别人家拴着的大黄狗比谁叫的声音大。
后来再回去,老乡们都会议论,“老胡家那两个土匪又进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