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们勉强信了他一番冠冕堂皇的承诺,一番合计后,把两人严严实实地捆成两条毛毛虫,过程中,不时可以听见羽言因为伤口被勒而发出的吸气声。然而,没有哪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会因为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而怜香惜玉。
把他们粗鲁地甩上马后,杀手们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弃羊肠小道而从另一边的大路下山。
魍魉呈倒“U”形挂在马背上,马蹄踩踏溅起泥水,他奋起扬起脸,却还是被烂泥和污水溅满半身。
抵达安水镇以后,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魍魉和羽言几乎已经没个人形了。
晨霞铺地,天光绵绵如雾雨。
“老实点!待会就会有人来给狗皇帝上药!”杀手扔下这句话,把两人被蒙眼丢进一间柴房。
不多时,有人为羽言单独松绑,解开他的衣带。
羽言歪着头,试图要看清什么,却只能看见黑布的暗色,不免有些慌张:“你们要做什么?!”
“废话!我还能办了你不成?当然是帮你上药!”那人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话说得挺糙,但从较为温和的声线中,羽言推测面前的人应当比较好说话,犹豫片刻,说:“劳驾姑娘,能否让我自己上药?”
温和声线的女人手一顿,“你确定?”
羽言点头。
“成,”女人挑眉揭下蒙住他眼睛的布条,站直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上个试试。”
迅速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以后,羽言立即往外瞧去,看到门外一整排的守卫,知道逃跑的胜算不大,便按捺住了,只得先给自己上药。
可女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羽言很难放开手脚。
他面显难色,耳尖飞快冒起软红,“...姑娘能不能回避片刻?”
女人嘁了一声,睨着他:“装模作样的狗皇帝!”
虽然若水国以女为尊,可男子也不至于如此。
邪人国的王上私下里竟这样腼腆?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吧?
想到这,她的目光更为锐利,死死盯着他,摆明是不可能回避了。
羽言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下意识瞥了眼躺在一旁跟昏睡了一样的魍魉。
后者动了动耳朵,头歪向另一边,只当没听见,心里却在想:就这死断袖的龟毛劲儿也要怪到我的头上,真是晦气!躺着也挨骂。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担心羽言这个假皇帝会影响他这个真皇帝在外的名声了。
魍魉无声叹气,闭上眼,权当没听见。
真皇帝都摆烂了,他一个下属还能怎么办?
羽言终于也破罐子破摔,背过身,褪去自己的衣衫,把身前的伤口处理好后,十分笨拙地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其实更多的鞭痕都集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一面上药,一面轻重不当地划过伤口,疼得他冷汗淋漓。
女人看不过眼:“太墨迹!”
“对不起。”羽言说。
女人啧了一声,蹲下身要帮他上药。羽言却拼死抵抗,可以说宁死不从了:“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发誓要为所爱之人守身如玉。”
这样的贞洁烈男就算在若水国,也是值得称道的。
女人诧异地看他两眼,多少有些改观,遂放弃,转而扯开魍魉眼前的黑布条,颐指气使地说:“你去,帮你家狗皇帝上药。”
“......”魍魉无语。
要他帮这个死断袖上药,他....真的做不到啊!
可女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他敢说一个“不”字,就一定会让他后悔。
魍魉知道反抗是没意义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挪到羽言身边,慢吞吞地帮他处理背后的伤口。
然后,莫名就怼到了一大片线条漂亮的背脊前。
魍魉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虽然我身为邪人国的王魅力十足,但也不可能仅仅上个药,羽言就不可自拔地爱上我...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红得烧着似的鞭痕,的确令人心惊。
“利索点!”女人催促着,顺着羽言瘦劲的腰背瞧去,修长脖颈上,他露出的半张侧脸飞着红霞,长睫无措扑闪。顿了顿,她微缓神色:“你跟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魍魉下意识问:“传闻中我是什么样?”
女人翻了个白眼:“我在跟狗皇帝说话,你插什么嘴?”
魍魉:“......”
羽言歉意地看了眼他,说:“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她说:“如果不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绝不会想到你会是隔壁狗皇帝。”
羽言沉默了。
又不爽又偷偷竖起耳朵,结果也没得到想要答案的魍魉纳了闷了。
几个意思?
言下之意是说羽言这厮比他更好?
他本人的形象就这么坏?
魍魉十分不服气,恶狠狠地在羽言因浸水而溃烂的伤口上摁下。
羽言嗯哼一声,生生忍住了。
女人根本没注意魍魉的小动作,等他上完药后,大发善心地找了了件衣裳丢给羽言。
羽言十分感激:“多谢!”
女人不耐催促:“快穿上。”
羽言却有条不紊地先用旧衣裳上完好干净的部分帮魍魉擦了擦脸上和鬓发上的泥巴,再帮他略微清理了下身上的污垢,才给自己穿上衣服。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仍顾及着魍魉作为一国之君,也作为他的君主,所应有的体面。
对眼前的场景,女人感到十分诧异,“你....”
别说她了,魍魉本人也愣了好一会,回过神后,未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决然打断说:“他有洁癖!所以看我不顺眼!”
女人一怔,后知后觉地缓缓点头,没再纠结,重新两人蒙眼绑了起来后,合上门离开。
这可救了魍魉了。
柴房里安静下来。
魍魉眼不见为净,可心里却越发有股奇怪的感受,他有些分不清,羽言究竟是一位忠心的臣子,还是纯粹就是一个把他看成可亵渎对象的死基佬。
左右想不明白,他郁闷地滚到角落里,誓要跟他保持距离。
羽言隐约察觉到动静,也没说什么,毕竟他怎么会想到,魍魉对他存在的巨大的、匪夷所思的误会?更不会想到,自己从来的细致周到,反而为魍魉的怀疑提供了佐证,只是问:“王上,你的毒要怎么办?”
魍魉本来是不想搭理的,可这事儿毕竟关系到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便道:“去若水王都,只要能进王庭面圣,我自有办法拿到解药。”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到阿姐。”
他心里都急死了。
阿姐作为血气方刚的男人,现在正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
安水客栈。
叶叶把昏过去的千桃扔到床上,自己眼一闭从后半夜睡到了日上三竿。整一个撂挑子,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状态。
以至于次日一早,她还睡得四仰八叉时,千桃被活生生痛醒,欲哭无泪,心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搭上这么不靠谱的....
这是给她带哪来了?
“叶叶,叶叶。”千桃尝试着唤醒她,可叶叶嫌她吵,扔了被子直接兜头给她盖上了。
何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千桃在这一刻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咬牙忍受着全身的疼痛,阴恻恻地爬到叶叶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喊:“叶叶!!!!!”
叶叶一个激灵,瞬间坐起来,魂都飞了:“什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无措地四处瞧,最终只看见身边虚弱躺着的千桃。
千桃说:“你是上辈子是困死的不成?我估计我就是死在你边上,你都要尸体臭了才能发现!”
叶叶认真想了一想:“有可能。”
也不知道是有可能前半句,还是有可能后半句。
千桃一口老血吐了出去。
叶叶吓得跳起来:“什么情况?你怎么好好地这样了?你真要死了?”
“我中毒了。”提起这件事,千桃就觉得蹊跷,更觉得郁闷,没想到有一天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事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叶叶瞧她脸色发暗,不疑有他:“什么毒?”
“...千水化骨毒。”千桃昨夜在路上思考了很久,决定还是跟她招明白了为好,不然实在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
她也真是服了。
怎么会有叶叶这种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结果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还能把一切都搞乱。
叶叶惊讶:“怎么你也中了这个毒?”
“怎么?除了我还有人中毒吗?”千桃假装意外,扯了个慌:“我是被自己的仇人下毒,所以才上山采药的。”
这话一出,镜子冷不丁笑了一下。
叶叶没搭理他,只是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拳头:“原来如此!这些人还真是可恶!你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去拿解药,顺便揍她一顿!”
谢...
自己给自己下毒,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千桃无语凝噎,一时不知道叶叶是真笨还是扮猪吃老虎。
她究竟是真想着帮自己拿到解药,还是想趁机也帮邪君解毒?
千桃警惕地打量着叶叶,神光泛着刀锋般的冷。
这个时候,叶叶的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她皱了皱笑脸,摸着扁进去的肚子说:“还是先吃饭吧,虽然你中了毒,不过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还是先吃饭吧。”
千桃:“......”
你说这话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吗!
已经变成吃饭脑的叶叶风风火火地叫店小二送来水,利利索索地洗漱完,还帮千桃收拾了下,然后抱着她下楼吃饭。
“自从离开庄园,总是挨饿受困。”叶叶打着哈欠,在意识中跟镜子吐槽。
“吃吃吃,就知道吃!”镜子挖鼻孔说:“下次随身带点吃的囤我这儿不就是了。”
“你不会偷偷吃掉吧?”
“我?呵!我对人类的食物可不感兴趣。”
“那就好。”
叶叶先把千桃在凳子上放稳当了,才自己落座开吃。
可千桃哪儿有胃口吃,便只是勉强地喝了一碗小粥,眼看着叶叶风卷残云,瞬间将满桌子的事物一扫而空,心意不痛快极了。
末了,小二问她要银子时,叶叶下意识重复了了一遍:“银子...?”
镜子简单解释:“就是一种交换物,他给你吃给你住,作为回报,你把钱,也就是银子给他。”
叶叶翻白眼说:“你当我傻叉是不?连这都会不知道?问题是我没钱!”
镜子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给她指了条明路:“找那个假瘸子。”
“你是说桃子?”
“不然呢?”
“......”
小二看向千桃:“姑娘,昨儿夜里这位姑娘把您送来的时候,说今儿一早你就会付钱。”
叶叶也看向她,露出一个乖巧得恰到好处的笑容,很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意味。
千桃无声控诉她,气得差点肝疼,却也无可奈何,好在她向来有随身带盘缠应急的习惯,便宽慰地朝小二笑了笑,往怀里一模,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居然啥也没捞着。
“......”
八成半道上掉了。
窘迫、难堪、羞愧、悔恨...种种情绪调色盘般出现在千桃苍白的脸上,她还得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解释:“对不住,盘缠不见了,不过我在安水有熟人,待会我书信一封,你们就可以拿到银子。”
店小二却不信,昨夜见她们浑身脏污,连两双好鞋都没有的时候,他就怀疑了,可还是心软收了两人,没成想这世道果然好人难做。他的神情从尊敬到怀疑,已经变成了鄙夷,大叫:“掌柜的!这儿有吃霸王餐的呐!指着咱们好欺负,白吃白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