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重妥帖了一辈子的羽言,只惊心动魄过两次。一次是带着公主出逃王庭,另一次就是现在。
他把叶叶叫到僻静处,准备与她深入交谈一番。可与其说是他对叶叶的言行感到疑惑,倒不如说,他把自己置于一种被她审判的处境下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决定他的命运,他们的命运。
“叶叶,你…决定了吗?”
“什么?”
“你决定陪伴王上,是不是也决定到时候跟他一起回去?”
“是的,羽言。”叶叶想起第一天来的时候羽言正带着无善公主私奔,虽然她并不是无善公主,但对于她的倒戈羽言定然也会感到无所适从:“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有别的事情要做,也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
“…你还是从前的叶叶吗?”羽言露出受伤的、挣扎的神情。
“不是了。”叶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告诉他无善公主已经死了的残忍的真相。
羽言垂下眼帘,哪怕脸上涂着胭脂,也显现出肉眼可见地苍白。他的长睫在眼下留下青黛色的阴影,漂亮却孱弱,“我明白了。”
他转身欲走,叶叶叫住他,感到愧疚:“虽然我们没有办法一直待在一起,但是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向来大大咧咧的叶叶其实也有细心的时候。
更准确地说,她其实很聪明,只是非必要不动脑,有时显得大智若愚。
“我自然是要保护公主和王上一起回到王庭的。”羽言苦笑:“其实我能察觉公主与从前有许多不同……”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叶叶目送他离开,很苦恼。
镜子就看不惯她这样:“你说你瞎往自己身上揽什么?是你害的无善公主吗?是你说要跟他私奔的吗?醒醒,他有他的使命,你有你的任务!”
“怎么说也是第一个暗恋我的人不是?虽然他其实暗恋的是无善公主,但我也沾光了啊。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上个世界月淑公主的替身,和这个世界的无善公主,她们死后都到哪去了?”
其实上个世界是还有一个人跟她互通了心意的。
不过她既然忘了,镜子也没必要提醒,“我看你就是道德标准太高!你又没占她们什么便宜,用得着理不直气不壮的?不过,这一点一直是罗宅在处理。想着怎么也算借了她们的身体,自然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别忘了,主人不仅统御万魔众鬼,在幽冥也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只是她懒得管事,不然你这只小鸡崽还能更风光!”
叶叶嘿嘿笑了笑,其实对现在也挺满意的:“罗宅姐姐平时那么懒,愿意管这茬?”
“主人都开口了,不得上啊?不过她倚懒卖懒惯了,罗女受不了她磨叽的时候会帮她,主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在镜子一番打岔下,叶叶的惆怅一扫而空,回房关上门,本来想躺床上好好寻思寻思,没成想因着连日太过疲乏,直接睡着了。
镜子:“……”
真是困死鬼!
叶叶的回笼觉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时被镜子“善意”提醒:“对了,忘记告诉你,无善公主身上针对魍魉的障眼法每个月会失效一次。下一次就是今夜。”
“哦,那有什么关系?”叶叶自恃神武,根本没在怕的。
镜子幽幽警告:“你是不是不知道魍魉五脏剧毒?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所有生灵都不能幸免....你猜他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发疯?”
“我去!”叶叶跳了起来,瞬间清醒,“他居然这么厉害?你现在才告诉我?!”
“追剧追忘了...”镜子讪讪说:“要不怎么说剧情有毒,因为有两有毒的男人。一个是他爹,为了不让儿子沉溺男欢女爱给他下了把爱人看成男人的障眼法;一个就是身怀毒素,真的可以毁天灭地的魍魉。”
叶叶:“......”
现在,她是真确定镜子在玩她了。
这个时候,千桃在门外催促:“叶叶,快点儿,陛下邀请我们去参加今夜的宫廷晚宴。”
“怎么还有晚宴?!”叶叶冲外头喊。
这头还没理清楚,怎么还有个劳什子晚宴啊!
千桃说:“你睡着的时候,陛下派人通知了我们。”
“...好吧!知道了!”
真是祸不单行。
叶叶扶额:“死镜子,我不管,你得将功折罪,帮我加固这个障眼法!别给我露馅了!”
“用得着这么麻烦?你今夜直接去把毒药偷到手,然后带着魍魉和羽言离开不就是了?”
“哎!是个好办法....不过这样的话桃子怎么办?到时候女王会不会怪她?”
“好吧...”镜子觉得直接帮她比再啰嗦下去省事:“虽然我不确定邪人国这个障眼法的具体原理,姑且帮你试试。”
“你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魔镜怎么又不知道了?”
“有些材料是土著特供。”镜子绷着小脸,黑色的雾气从他眼中飘出,无声加固着障眼法。他严肃开口:“以及,不要捧杀我,谢谢!”
“……”
是夜,盈凸月幽悬,呈血色。
叶叶一行人落座不久,女王令下,奏演《大韶》。
“有歌有舞,歌以咏其辞,而声以播之,舞则动其容,而以曲随之。”场面之庄严壮观,“鸟兽跄跄,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浩荡兮,盛德兮,如闻太古天地之音。
当真是叶叶听过最为美妙的乐曲,以至于连桌前的若水国特色美食也无心关注了。
所有人都如痴如醉,连镜子的魔体也坐到叶叶的肩头,交叠的脚丫随着节奏而舞动。
等一曲毕,灵魂还在随着乐曲颤动,众人意犹未尽,定睛一看,姗姗来迟的凤君已经坐在了女王的身边。
于是一念未平,一念又起。
只见凤君其人貌甚俊丽,神姿玉砌,气度超然,实在摄人心魄。众人欲细眼瞧他真容,竟好似为瑶池仙雾阻拦,看不真切,仅可知此为稀世难求的人物。
然而,因着神妙之乐的心灵洗礼,他们的目光全无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只是对这世间另一种美的赞叹欣赏。
凤君平渊不常出门,但每每出门,总要引起极大的轰动。
昭亚善骑射。坊间传闻,当年女王陛下射猎之时追寻一七彩麋鹿而去,却在尽头处的山野之间遇见平渊,便强取豪夺了回去,令他做了凤君。从此后宫空置,仅此一人。
可惜虽养着这样一位神仙,女王却多年未有身孕。近来,大祭司与天官频频催促女王召开选秀,以充盈后宫,绵延子嗣。
女王收回自己看向平渊时痴迷的目光,开口道:“诸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这场宫宴算是为诸君接风洗礼,可尽兴。”
众人齐声应:“谢陛下款待!”
叶叶回过神来,可吃起东西时,总觉得没滋没味,好像魂儿还在外面飘似的。
镜子也没好到哪去,盘腿坐在镜子里的山水天地中,有了神游物外的冲动:“昔有圣人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我得好好品味一番。”说着,便闭上眼睛,竟是坐忘去了。
被“抛下”的叶叶难得有些寂寞,环视一眼。魍魉盯着她眉头紧锁,像有什么永恒难解的疑题;羽言一味低头,瞅着眼前的茶水走神,情绪卷在惆怅与释怀之间;千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嗯?好像有一道奇怪的目光?她看过去,见凤君刚好移走视线。
她眨了眨眼,也没多想,就想溜。
然后真的悄悄溜走了。
她跑到殿外,看着夜空明亮,血月寂然,很想飞上去吹吹风。
正想悄悄实施,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悠然如琴音一般的声音:“公子。”
叶叶回过头去,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来人竟然是凤君。她感到奇怪:“你叫我?”
“这儿还有别人吗?”平渊轻声反问。
他离得这样近,叶叶还是感觉看不清他脸似的。或者更准确来说,虽然看清了,又总觉得没看清一样。她便点了几个位置,“那儿、那儿,还有那儿,不是还有许多内侍们吗?”
平渊轻嗯了声,显然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神情有些古怪地问:“听说陛下想让你入宫成为她的侍君?”
一听这话,叶叶当即反应过来,来者不善!怕不是来威胁她离女王远点的!她赶紧表明态度:“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平渊却蹙眉:“不,我希望你答应。”
叶叶被这神转折搞蒙圈了:“啊?”
这妻夫俩是闹哪样?
平渊走近一步:“或者说,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帮我离开若水王庭,我帮你拿到解药。”
“?”
他复述了一遍:“你不是想要千水化骨毒的解药吗?我帮你拿到解药,你带我离开王庭。”
叶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解药?”
“陛下她...从不瞒我。”平渊的眉宇间浮现复杂的忧愁:“这是多年来,我找到的唯一一次机会。我知道你很强,也知道你需要什么。”
令人费解。
怎么三千世界的人都喜欢这么玩吗?
逃婚、私奔,这还有一个想逃出女王手掌心的金丝雀?
叶叶对这种剧情越来越熟悉了。她认真考虑了一番,如果通过凤君这条路子,是不是就能把千桃摘出去?
这时候,女王派人前来,名为问询,实则监视催促。
凤君只好先行离去,临走前,看了眼叶叶。
叶叶心里有了主意,便故意大声说道:“凤君放心!我最喜欢做成人之美的事情了!所以绝不会夺人所爱的!”
平渊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没有回头,缓缓露出一抹笑意。
与他擦身而过的魍魉走到叶叶跟前,不放心地问:“阿姐,若水国的凤君怎么会找你?”
叶叶耸肩,开玩笑地说:“大概我魅力太大?”
魍魉忽然沉默,半晌,慨叹般说:“阿姐对男子似乎确有一种致命的吸引。”
这一点,居然连若水国的凤君也不能幸免吗?
‘
叶叶显然忘记自己在他眼中是个男子的事实,高兴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有眼光!”
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