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王庭灯火未消。
女王对着空荡的不息殿,满脑子都是平渊跟着叶叶出去的画面,“你说,凤君笑了?”
近侍答道:“是的陛下,在叶公子说完那句话后,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凤君殿下笑了。”
凤君平渊本是美人,可惜是个冷美人,很少出现笑容。近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毕竟那样令人见之难忘的场景,如何会有记错的可能?说句大逆不道的,就是陛下,也未必见过他的笑颜。
昭亚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终于,她沉不住气了,带着几位近侍往凤君殿去,可惜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昭亚闭眼,忍耐片刻,只好折道而返,可走到半路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便硬闯了进去。
平渊正在灯下读书,大约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修长指尖停在秀丽工整的字迹下一动不动,头也不抬。
昭亚缓步走到他身边,看他正读的文章,乃是昔日旧友所作,不觉几分吃味。
数年前,平渊曾在王庭之中与一位饱读诗书的女官相识,互许知己。昭亚因此吃味,寻了个由头将女官贬出王都,令二人终生不得再见。
她忽然怒极,夺过平渊手中的文集扔了出去,砸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对她仍旧念念不忘?”
平渊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好像生来清白,不屑于解释:“陛下误会了。”
“误会?孤的近侍亲眼见你与她说笑不忌,如何会有误会?”昭亚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他愿意对无关紧要的小小女官笑,也愿意对叶叶笑,唯独对自己不假辞色。
平渊保持一贯的沉默。
昭亚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今日本也无意纠缠这桩旧案。因为不管她如何计较,都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过去的毕竟过去了,那曾走到他身边的小小女官已经不能再碍她的眼,可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叶叶!
她的目光充斥着浓烈的占有,转而问:“你今夜找叶叶说了些什么?”
“臣希望她能接受陛下的提议。”平渊开了尊口,却是客气疏离。
他从来只自称臣,绝不称夫。
“接受我的提议?”昭亚额头一突一突的,几乎维持不住表情,冷笑道:“你当真要她做孤的侍君不成?你明知道她是女子!...难道孤在你眼里就这么毫无底线?还是你厌恶孤到了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孤远离你就行的地步?”
“臣不敢厌恶陛下。”平渊的神情、语气仍旧一派温和,淡得出奇。
“你不敢?你怎么不敢?你对我的冷漠和拒绝还够少吗?”昭亚一拳砸到他身旁的矮案上,“告诉孤!你是不是至今仍旧怨恨孤!”
“臣不敢。”平渊始终不为所动,衬得她的暴躁和抓狂像戏台上的一个丑角。
昭亚好似一拳砸到棉花上,又气又无力。
该死!真的该死!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她引以为傲的冷静!
昭亚陡然俯身,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瞳,质问:“说!你是不是对叶叶另眼相待了?”她发狠捏住他的下巴,压住他的唇角,多少能猜到他接近叶叶的目的,神色近乎癫狂:“你笑了,你对她笑了...身为女王后宫唯一的男人,你不该去向另一个女人寻求安慰或者庇护,更不应该对她笑!”
平渊没有反抗,只是软弱无骨的手没着没落地轻轻放到床沿,像被识破了心中隐秘的希望。
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摇曳暖黄烛火,映他因吃痛而收敛的长眉,融他周身清冷孤绝之意。昭亚愣愣松手,看到他光洁下巴上留下了自己泛红的指甲印儿,心情微妙地好了一些,起身亲自把窗合上,竟道:“你素来虚弱,夜里更吹不得凉风。你既拒孤于千里之外,却事事都需要孤的照顾。”
平渊把文集捡起来,妥当放到书桌上,心如磐石:“臣从不希求陛下为臣费心。”
总是如此进不得退不舍的尴尬处境,昭亚的心常年被一团火灼烧,而火的外围却只有一层薄纸堪堪阻拦。这就注定了,总有一日,那火会不管不顾地烧出来试图焚毁一切的。
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陡然又慢开了。
然而他的态度俨然是一堵冰墙,凡人之躯、凡人之心无法透过这堵墙,所以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次,她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
女王把平渊圈固到书桌旁,气息从他耳边滑过,态度和语气倏然暧昧:“你知道孤近来因为子嗣一事忧心不已,阿渊,”她执念深重地执起他的手,“孤需要你。”
平渊偏头躲开她纠缠不休的气息:“陛下正值壮年,为若水国的百姓殚精竭虑,又恰逢多事之秋,何必着急?”
昭亚定定站了会,像是酝酿着什么,而后猛然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床上,倾身压下:“多年来,你总是对孤保持冷淡,这偌大的后宫,孤只有你一个人!也愿意为你倾其所有!倾尽一生!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你就这样排斥孤?”
既然如此,她何必一股脑地做无用之功?
于是顷刻之间,欲念疯长。
“以后!孤可以对你别无所求,但这一样,你休想逃过孤!”昭亚失去理智,放弃去求他的解释与低头,只希冀情与欲的发泄。
.....许久之后,两人如一只飘摇却□□的小船。
白色的海浪之间,昭亚动情地低语:“孤的恩泽,只给你一个人。”
次日一早,一室狼藉,昭亚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去上早朝。
在她离开后,平渊如行尸走肉般起身,对着空旷、凌乱、充斥着昨夜那股味道的凤君殿,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向那一行邪人国人所住客苑的方向看去,终于缓慢地在眼底聚起点点荧光。
*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早雾,扫荡阴霾,衬王庭飞檐翘角走势凌厉,气贯长虹。
早饭已备好,两位姑娘却还未见人影。
羽言不时朝外张望,片刻后,说道:“王上,容臣去唤公主起床。”
魍魉疑心他又要借机勾.引叶叶,起身道:“不必,我亲自去叫阿姐,千桃就交给你了。”
羽言沉默两息:“是。”
于是,魍魉提步到叶叶的房间。敲门,没动静;再敲,仍没动静。他只好推门进去,虽然早已接受阿姐多年来男扮女装的欺骗,仍旧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毕竟叶叶近来言行豪放,实在不知道睡觉时是不是也是如此。
如果看到他与自己一样的身体,魍魉害怕自己崩碎的心还要再碎一次。
然而,事实却与他的想象南辕北辙。
推开门,有风进去,吹动青色帐幔如春水波澜。
叶叶半颗脑袋睡到床沿外,衾被堪堪盖到胸口。
晨阳洒落床头,在叶叶白皙锁骨上弥漫跃动的光点。所有的它们组成了光,也让他得以看清她。
魍魉呼吸一滞,再细看,锁骨形状漂亮,往下隐有起伏。他纳罕阿姐平日里看着完全是个瘦小干瘪到可以说令人毫无胃口的男人,原来衣服下,也还算有料。
他走近了,看到叶叶面如新月,挺翘的鼻子下,嘟起的嘴巴红润可爱。
很奇怪,今早的阿姐似乎变了。
说不清哪里变了,就是感觉和从前不同。
魍魉揉捏着指尖,想抓住这丝不同。他遮盖她身前的晨光,让她重新坠入阴影:“阿姐。”
叶叶没反应。
魍魉俯身。角度刚刚好,嘴巴隔空对着叶叶的嘴巴:“阿姐,醒醒。”
睡梦中的叶叶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逼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愣,大惊,跳起来撞到魍魉的头,顿时哎哟哎哟地叫:“你怎么来了!”
“阿姐,已经到了早饭的时辰。”魍魉虽吃痛,却没有错过叶叶滑落衣襟下,光滑而圆润的肩头。还有属于女子的,细细的的肩带。
“就算这样,进我房间不敲门,也没有礼貌!”
“都是男子,何须那样多的忌讳?”
“......”
竟一时无法反驳!
“那别怪我没提醒你,下次记得先敲门,否则我不小心打爆你的头可别怪我!”叶叶挥舞着拳头,捞起衣襟,“你出去吧,我穿好衣服就来。”
魍魉喉结滚动,依言出去,走了两步,回头看她一眼,神色迟疑。终究合上门,正要离开,千桃不知打哪听见风声,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着他,也是类似的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眸色微冷:“我做什么,还用不着跟你解释。”
羽言跟在千桃身后,露出歉意的神色:“我刚准备去找千桃,就遇见她从外面回来。”
魍魉走下台阶:“那不知道千姑娘一大清早出门,是去做了些什么?”
千桃露出心虚的神色,冷哼一声,防贼似的守在叶叶的门口。
见状,魍魉皱眉,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一副自己会把阿姐怎么样似的神情?
带着种种疑问,魍魉回到饭桌前。
不一会,叶叶和千桃结伴出现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直到饭吃完,拍拍肚皮出去...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阿姐还是那身头戴儒巾的男子打扮,可落在魍魉眼中,她出现的第一刻,阳光在她背后万千璀璨,却不及她身形飘逸婉转的十分之一。当她离开,从门外消失的翩然倩影,好似带走晨早最清新的一缕微风。
只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叶叶似乎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身量纤弱而充满魅惑的男人。
更确切地说,她浑身的气质俨然从一个完全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像女人的男人,腰肢细软,肌肤润白,顾盼神飞。
魍魉感到心惊肉跳,久久不能平静。
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重新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难道对一个男人,也产生了想法?
“王上,待会饭就该凉了。”贴心的羽言见他一口未动,不由出声提醒。
闻言,魍魉恍然回过神来,仓皇去拿筷子,却反而打落了杯盏。
“嘭”的一声,满地的乱茶与碎片。
羽言俯身去收拾,却被碎片割破手指,血珠霎时滴落,触目惊心。
魍魉忽然福至心灵:“羽统领,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阿姐与往日有所不同?”他打算说得再明白点:“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她今天更像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