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客的话没头没尾，方云落却是一瞬间听懂了，刘客说的故人指的是当年犹在方家的凌无风。

    彼时世人提到剑修大多都会提到此人的名姓，可凌门事变后，后人对凌无风的评价早就变了味道，大多都是恶意偏见，有失公允。

    渐渐的大家也忘记了年少时的凌无风是何等的恣意耀眼，锋芒毕露，可是哪怕大多数人都忘了，方家那一辈人却是忘不了凌无风在长月峰上的日日夜夜以及当年震惊仙门百家的长月峰论剑，以一人之力将百名上乘剑修打的落花流水却不见喜色的少年好像还在方云落的眼前，那是他一辈子都难企及的人。

    方云落有一瞬间的松动，刘客喜上眉梢，不过很快他的喜悦就变成错愕。

    谁都不知道陈秋儿是如何从袖中拿出那把剪刀，又如何鼓足勇气向刘客刺去，但那一刻就是出现了，刘客的面部微微颤抖。

    方云落也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下意识往柳知春望去，却见到那人早不复刚刚的生龙活虎，整个人都恹恹的望着眼前这一幕，方云落一时间镇静下来。

    陈秋儿整个人都在发抖，眼中还泛着泪光，脸上透露着绝望和决绝，与之相对的是刘客的错愕。

    刘客杀了那么多人，再加上阴阳还魂草，早就不能算是人了，常人难以近身，他想不明白陈秋儿是怎么无声无息靠近了自己，可是身体的渐渐冰冷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命悬一线的日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活下去，可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刘归的声音，

    “仙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吧，救救我的弟弟，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答应。”

    他好像听到了男孩不断磕头的声音，也听到了那名男子的淡淡叹息，

    “这山中有一种草名为阴阳还魂草，顾名思义，有了它你的弟弟不必死，但是同样他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与你共同享有一个身体，你当真乐意吗？”

    只见刘归沉默片刻，“仙人，我只想他活着，别说共用一个身体，就是一命换一命我也是乐意的。”语气中带着哽咽。

    那头的男人似乎再次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被这话惊到了，还是悲痛，再次出声时语气上多了一丝惋惜

    “人在这世间各有命数，逆天而行，终招祸端，你既要这么做，我拦不住你，不过你要记住，种下的因必有结下的果，是好是坏不是此刻就能定下的……”

    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消散在风里，刘客渐渐想起来儿时的种种。

    他的哥哥会把最好的吃食留给自己，小时候他闹脾气，闯了祸也是这个哥哥扛下来所有，闹饥荒时他的爹娘咽气前还语重心长的告诫刘归这个哥哥要照顾好自己，于是逃荒中刘归事事冲在前头，可以把强来的馒头都给自己，哪怕自己被揍的头破血流，他的哥哥为了他似乎真的命都可以不要。

    可是命运弄人，谁也不能接受自己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与他人共用一个身体，再也不能肆意的站在阳光下，于是恩情也会化为利刃，这是连亲情也不能化解的仇恨，刘客在日复一日中，早就扭曲了，他为了自己的活着什么都可以做，谁都可以不在乎。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他被爱着，他被他的哥哥保护的太好，他的哥哥本是老实敦厚的人，但在弟弟身上永远狠不下心，于是一步步走向深渊，再难回头，如果再回到那个午后，他还会如彼时那样义无反顾救自己的弟弟吗？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从那个午后开始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刘归刘客，归人难归，客为异客，兄不是兄，弟不为弟。

    方云落看着地上嘴中不断喊着哥哥的刘客，深觉荒唐，刘氏兄弟是惨，可是因此事惨死的人就不可怜吗？那些普通的百姓以及途经此地的修士，甚至刘凡与陈秋儿，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而另一边的柳知春对这场闹剧并不感兴趣，双眸意味不明。

    事实证明对于死亡人鬼没什么分别，哪怕是亡魂谁又愿意体验一次死亡呢，刘客整个人蜷缩在地，怨念在一瞬间暴涨，整个刘宅再次陷入颤动。

    就在这一瞬间，铃音贯彻了整个刘宅，伴着海棠花的飘落，那一刻作为阵眼的海棠树再也支撑不住竟在空中直接化作了筛粉，一声剑鸣呼啸而过。

    那声音震耳欲聋，带着强大的劲风直冲着躺在地上的刘客，镇压之气几乎要把万物都困在原地，而方云落一瞬间停止了思考，因为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能有这样强大的镇压之气的宝剑，世间只有一把——翠微，凌无风的第一佩剑。

    可这把剑只是一道残影，诛杀刘客已经耗尽它所有的灵力，很快就消散在空中，刘客已死，阵法已消，刘宅的生机很快又回归到从前。

    陈秋儿整个人如同丢了三魂七魄，眼泪早就在风中干涸，方云落心中烦闷不易，荒城的事本不该这么复杂，可现在看来这事远没有结束，翠微的残影，以及那个帮助刘归的仙人到底是谁 ，种种在方云落的脑中乱作一团。

    但他还是走到陈秋儿身旁，看着这个从未被善待过的善良坚韧的女孩儿，她鼓起勇气奔向刘客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方云落暗自设了阵法，不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所以那时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奔向刘客的，大概是同归于尽又或者是不想再痛苦的活着了，方云落就静静的看着她，试图安慰她

    “哭出来吧，我娘告诉我难过的事得哭出来，自己忍着只会伤了自己，秋儿小姐，如果刘凡活着，他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方云落属实是不太会安慰人，语气中说不出得生硬。

    可陈秋儿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善意，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方云落有些慌乱从袖中找出手帕，却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方丝帕递给了陈秋儿。

    抬眼看去不出意料是柳知春，虽然面色苍白，但看的出比刚刚好多了，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方云落，嘴角向上扬了扬，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大碍，方云落却看着那双动人的眼睛，暗自腹诽，这时候散发什么魅力啊。

    刘宅的事情闹得很大，第二天便满城风雨，刘客与刘归的事几经流传，早已跟原本的事实大相径庭，而柳知春和方云落都知道不管是多大的事，最后也只是变成饭后谈资，真相对于大多数人无关紧要，而对此他们毫无办法。

    陈秋儿比想象中还要坚强，她的眼中还有淡淡哀伤，不过还是送了方云落一程，至于柳知春早已不见踪影，不知为何得知他不在，方云落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又想起那一双温润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