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城

    人群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歌舞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胭脂香，这里的人醉生梦死，酒肆，赌场，红楼……数不胜数。

    柳知春蹙着眉头，穿过醉醺醺的人群，直向城中最繁华最高的那楼走去。

    “听此人间一支曲，不需鸾鹤到仙洲。”

    可没人告诉这里醉生梦死的人，这里的一支曲是要付出比金钱更可怕的代价的，柳知春看着牌匾上金闪闪的“莲尘楼”的三个字，沉默许久。

    莲尘楼，恋尘楼，怜尘楼，乐城的人醉生梦死，早就忘了这楼真正的来历，柳知春来此不是为了春宵一度，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他来此是为了取一样东西。

    “客人，需要什么？”这楼不似乐城其他地方，既不混乱，也不嘈杂。

    “风三两，秋一支。”

    来迎客的那人听到着奇怪的要求，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现，可手却微微握紧了几分，风三两，秋一支，五十年了，整整五十年都没有人再说出这句属于莲尘楼的暗语。

    柳知春被引到了顶楼，莲尘楼的底层是赌坊，二楼是酒肆，三楼是风月地，而四楼是厢房，而顶层没有人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就像他们不知道乐城何时有了这样一座莲尘楼。

    顶楼的装饰从表面看实在是比不上其他楼层，不过若是懂眼的人就能看出，这楼层以木梁为符，装饰为墨，埋下了一个大阵，这阵连化神期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精致的屏风后依稀还能看见那人的绰约多姿——不出意料那人正是这楼的主人桂妩道人。

    “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您知道莲尘楼的密语，那必然知道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传闻中的桂妩道人有仙姿玉貌，更有一副令天地动容的好嗓子，传言并非虚假，可有些事还是难敌时间。

    “并非买卖，我只是取回一件故人之物。”说着柳知春递上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许字。

    听到此话，即使隔着屏风，柳知春也知道那人一改之前懒散的神情，桂妩道人仔细摩挲着那块令牌，难以自抑，声音微微发抖，

    “她还好吗？”那言语中的缱绻和怀念之意令柳知春一振。

    “她……”叹了口气“已经离去十五载了。”

    柳知春听得一室静寂，他闭了闭眼睛，是啊，已经十五年了，可是他还不能停，不能真的与他们告别。

    “是这样……嘛。”

    这太残忍了，柳知春想，可他知道不告诉她或许才是真的残忍。

    又过了许久，一位侍女才抱着木盒从屏风后走出来，木盒轻轻打开，满室灵光，那盒中赫然是一根紫白相间的软鞭——落英。

    “我以为至少我们还会相见，后生，我不知道你是她的谁，但我知道你是她信任的人，这世上能让许瑶相信的人很少，所以我履行对她的誓约。”语气中是难以说出的落寞。

    柳知春眼神微暗，接过长鞭，霎时柳知春仿佛置身于万千花海之中，依稀间听到了故人的声音——我立誓，向天立誓我许瑶一生坚守此道，一生不悔，若有违天道，愿受天打雷劈，三千业火，身死道消。

    那声音有些悠远，但格外坚定，她是许瑶——凌门寻真道人许瑶。

    柳知春一时怔在原地，而后一笑，可若直视他的眼睛——早已笼上了一层水汽。

    “对不起，我很抱歉。”

    这句话面向虚空，不知是对桂妩道人，还是早已离去的许瑶。

    时间不等人，大江东去，山河易变，百年对于玄门实在太过短暂了，转眼便又是一届问天试。

    凌霄逍遥峰

    方云落难得清闲了一天，相比百年前他少了一些紧张和期待，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缺席了。他躺在苍云殿的屋顶上，看着阳光穿破云层，如同剑光。

    荒城的事传播的速度远比他想的要快，翠微现的消息比问天试更令仙门百家激动，但对于年少的人来说，一比高下远比传说更重要，只有方云落——对于此事他夜夜难眠。

    那个人，那是他们这一代人所有人——特别是他的执念，他在时，天下再桀骜的人也要低上三分，就算他离去了，这么多年来，万古楼里关于他的讨论也从未停息，那个人好似一场梦，他贸然闯进了方云落的世界，又轰轰烈烈的离去。

    远处，花庭静静看着少年，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花庭也会想起那个孩子——那个从12岁开始就待在她身边的孩子，也会想如果她没有把他放回红尘，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是不是还有转机。

    可连方云落都知道所谓道就是道，命就是命，那是凌无风选择的道——没有人能替他感到不值、悔恨。凡尘人说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对于命就是如此，更别说身为方云落母亲的花庭了。

    “睡不好，就跑来这里，也不知何时养成了这毛病。”

    方云落抬眼一看，花庭就这样在他身边坐下。

    “母亲，没有，我就是放心不下。”

    花庭微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那样的孩子，太夺目了，也太孤直了，而她这个儿子……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这件事，这是牵挂，是牵挂便有因果，可是那个人都不在了，没有因，又怎会有果呢，只会徒增伤感。

    “或许，当你的名字超过他时，云落你就放下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方云落在沉睡之前呢喃着。他实在是太累了，从荒城回来又心神不宁，现在在母亲身边，终于松懈下来，沉沉睡去。

    “会的，孩子，会的。”

    花庭看着睡着的方云落，才放下心来。此时她想那个孩子也许说的是对的，凌霄人不爱修太上忘情道，是因为凌霄从开宗立派来一直都是贪恋凡尘的。

    柳知春没有过多的停留在乐城。乐城，乐城，乐在何处？在他走后，那个一直大门敞开的莲尘楼罕见的闭门十日。

    远方传来故人的消息，可从此后再也不会有故人的消息。

    落英，落英，那个人终究还是如同枝头落败的鲜花被风吹落了，可少女时代的一声声诘问，一句句誓言都留在了落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