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苍溟,是头狼妖。曾经是丰齐大草原东部长羲部大将军玉璇玑的弟弟,如今是北极魔族领袖白九卿座下的首席大将。
当然,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紫皇派去魔族的卧底。
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如果这个词语用得准确的话,毕竟这个家庭里的人从未承认过。那个给予我神力,抚养我长大的女人杀了我的母亲,那个教导我言语,给予我智慧的男人给我拴上链条。
后来那个女人抛弃了我,也抛弃了那个喜爱她的男人,不久,我背着那个男人离开了曾经的生息之地,再不久,我所认识的人就都死了。
那个男人摇身一变成了神,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也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
彼时大荒之中,异族突起,我跟随一些妖族四处流浪,听了非常多的宣言,我发现我似乎不怎么能在异族生活,于是兜兜转转,又跑到了人族的王城中。
我在那边过得挺好的,认识了不少朋友,如果可以,就这样安定下来,也组建一个自己的家庭似乎也不错。没事也可以去看看老头子,如果我混得还行,就能把他接下来,给他介绍个小老太婆,如果东阑愿意的话,或许还能有几个小孩子。
有没有这个可能,我有时候很想问东阑,要不然我们在一起吧,就我们两个,成亲,组建一个家庭。
这句话好像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来。
可能是之前我说的话太多了。
没等我消停多久,就看到了那个抛弃我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看起来,真是天作之合。
我第一次对家庭和夫妻的概念,有了理解。这和我曾经以为的完全不同。
自那以后,我一直看着她,从未远离。
她是赤羽族的王后,异族战线领袖的妻子,也是天道的颠覆者,是神帝的妹妹。附加于她名前的荣称太多。
那时候东阑和我刚认识不久,我俩跟着一个巫医学习,彼此尚且不太熟悉,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
她那段时间来的勤,要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遇见她。我在院子里切草药,东阑跟着巫医在堂前打下手,院子里各种药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我其实不太能嗅到来人的气味,手下的动作也没放松,铡刀切断药材时,合着土灰,就连视线也会被熏到。
我不知道她去干了什么,以至于我和她明明离得那么近,却没发现。
吃饭时,巫医很少说话,那次恐怕是被烦扰的紧,对东阑说起了她。
巫医告诉东阑,并不是所有的病都可以治的,急病乱投医,看情况应付着,治不好自己就会走的。
我多嘴问了一句。我看见她了,不知道第几次,我在那一堆药草中嗅到了一丝她的味道,但我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于是连头也不敢抬。
后来抬起头了,也只是个侧影。
我问巫医,是什么病,对方没理。
东阑看了我一眼,我埋着头,只当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东阑和我一起上山采药,弄得一身土灰,回来时碰见了她,东阑告诉我,
她想要个孩子。
我低着头,混在褐色的人群里,怎么可能会被注意到。
“不能吗?”
我又回问了一句。
可能是今天我们俩个关系又进了一步,东阑还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她没有女子胞。”
“她自己,知道吗?”
“大概吧。”
“我想她应当是爱极了她的丈夫,”东阑取下篓子道:“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孩子,只是希望有个自己丈夫的血脉。”
爱极了,她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我想去见见那个她爱的人,却不知用何身份。
那个男人把她带走了,不知说了什么,便扭转了她的意志。
我突然间很可怜陌玄筝,这个男人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的妻子为何会离开他。
我自己就更加可笑了,不过是祂们两个随手就能丢弃的玩具。
东阑那一天突然问我,是不是认识那个女子。我看着她,突然多嘴,
“你是赤羽族吗?”
东阑和我打了一架,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挺好的,院子里的雪还未消融,应当是冷的,但我们两个似乎火气都有点大。
不久东阑就离开了,异族与天族的隔阂,已经波及到她这个叛逃者了。她对着巫医拜了三拜,消失在黑夜中。
我仍旧跟着巫医,理解不了她的追求。
就像第一次我遇见她的时候,混沌峡谷中,与猛兽争斗三天的女人站在巨大的尸体上询问我要不要打一场。她的衣服堪堪遮体,发丝散在风里,明明疲惫至极,却一幅轻松做派。后来我和她躺在原野上,吃饱喝足后,太阳落下时,她在睡前说,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好人。
于是最后只有我一个还在院子里等什么,也不知会等多久。
在她离去几天后,有个人敲响了院子的门。
事情的起因不过是理念的分歧与利益的纠纷。东阑所代表的那一派认为不能打,不但不能打,还要把祸端交出去。
那个男人坐在我旁边,向我打探东阑的行踪。
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他身上有我熟知的气息。
陌玄筝曾告诉我,任何与你套近乎的,都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来的。
不过这个目的是有待考量的。
我不知这个男人因着何等目的,但我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于是我和他的相处倒也算是融洽。
远在高天之上的神似是触及到了什么,于是召我回到祂的身边。我看着祂与故人重逢时,恍然发觉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却早已无处可去了。
我跟着东阑在赤羽国中生活,每日有两件事最为重要。第一件是帮着东阑骂她的政敌,第二件是给暖阁后的梅林撒上冬雪。
前者往往花费我很大的心思,我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浪费在怎么捉弄政敌融袁身上了。
东阑是个出色的商人,不会做任何赔本的买卖,给了我三天的时间熟悉语言环境,期间还要帮助她打扫敌人,买卖人口。
我以前是个话多的人,后来几乎不怎么说话了,再到现在,鬼话连篇。
谁知道以后还能怎么改变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高天之上的那个男人不再隔三差五的下来管束我,自从我踏入赤羽国的领土,祂便好似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只有脖颈上的锁链无时无刻的在向我发出窒息般的求救。
难道祂没有和祂那“白月光”组成新的家庭吗?就像那个女人一样,明明不喜欢孩子,如今有了新的家庭,却愿意要个血脉相近的对方的亲子,这样的用心,肯定是不会随意丢弃的,祂呢?
因为我当时对祂心怀希望,我希望他能振作起来,我想至少我们还有彼此,总能等到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或许不会,但至少我和他应当是有着那份未宣之于口的亲情存在。
祂被抛弃了,我没有抛弃他,我需要他,我们彼此需要。
可笑祂才是那个背叛者。
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这个男人有着高天之上的威名,发现他所表现的“爱情”仅仅是因为自我的高傲,仅仅是因为他一时的玩弄,不过一根红线罢了。祂有自己喜欢的人,早在我尚且未出生于世,她尚未存在之时。
还有那巨大的命轮之下,众神无数次的推演结局中,那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完整的家庭。
如果祂当时没有从高天之上下来呢?
因为一念动摇而从高天坠落,那时奔赴夸父山求仙问道的苍何在陌上东篱丛中捡到了他。
在他近乎完全的人生中,因着好奇触碰了她人的姻缘,在对天道的漠视中,救走了五行阵中的邪神。
因着他的随意,插足了他人的姻缘,因着他的放纵,致使五行阵的开启者被反噬。因着他的愧疚,夸父山招来了一个杀人犯,因着他无法掌控那本该不存在的姻缘,他放弃成为神的机会,放纵欲望。
如果没有他呢?
我看到在众多推演结局之下,原来的走向。
在那个故事中,她仍旧会被救出来,只是这次,开启五行阵的人并未被反噬。
赤羽族的首领没有死亡,永夜没有成为叛逃者。
世家的联盟还将会持续百年。
绯月湖中的精怪还会在黑山上举办着祝酒节。
夸父山的辉煌也许会因为一个叫苍何的掌门而被世人熟知。
杀人者会再次走回故地,只是这次,那里有个等待她的少年。
这个少年会永远和她在一起,会告诉她这世界的参差不齐,这世界的绚丽多姿,这世界的阴影并不可怕,会与她一起承担杀人的罪名。
会告诉,不要惧怕这个命定的结局。
他将补足神的所有亏欠,向她证明,那位神早已把最珍贵的东西赐予。
爱将会抚慰一切。
那个少年会在夸父山围剿前把她带走,他们会私奔出逃,不久就会成亲,然后会有一个孩子。
他们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对,我将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本该如此。
命运何其可笑,如今要我接受这完全,似乎想要证明我的可悲,用一个推演来否定,也不怪乎陌玄筝的强求。
我也无法接受,如果可以推翻这一切。
可陌玄筝为何会突然成神呢?为什么会放弃她呢?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男人,看着他美满,她幸福,我呢?我又能去何处?
陌玄筝背叛了我。
我如何能离开东阑。
赤羽国的天空触及不到光明,暖阁后的花草很难养活,我在那里洒下冬雪,用以期待春日悄临。
晚上回去的时候,东阑仍旧在挑灯阅卷,一屋子的灯火,似乎从未熄灭。我每次睁眼,都能看到她在窗下皱眉的样子,有时候她也会注意到我。
“吵到你了吗?”她看了我一眼说道。
“不睡吗?”我摇着头问道。
东阑没再说话,把灯火调暗,往她那边凑近,灯火照映着她的脸颊,是难以想象的温柔。
这个时候,又怎么会想到她那只是怜悯,无意识地怜悯。
窗外明灭忽闪,我总能看见她。
我刚到赤羽国不久,永夜便找到了我,询问我想要什么。
我摇着头,不知道能要什么。他指着暖阁的方向,告诉我哪里有和人间相似的风景。
我问东阑,可以吗?
“什么?”东阑咬着头发,正在编辫子。
“永夜给我找了一份差事,在王宫里面。”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在头发间变化成蝴蝶。
东阑瞟了我一眼,我默默把手里的头发放下,“你想去就去,我还能管着你?”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开心。”
“因为没吵赢。”东阑吐掉嘴里的头发,对着脑袋比划着,最后大手一挥,把剩下的头发全部盘在头顶。
“哦...”我看着她把宝石往头上放,忍不住加了一颗珍珠。“我帮你吵。”
东阑默默拿下那颗珍珠,不知道用着什么东西涂了涂,粘在了脸颊上。
“那就免去你的打扫工作。”
嚯,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我站在朝堂之上,听着两方人对骂,忍不住往上看了看,看来觉得烦闷的不只有我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耳边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顿时觉得周遭的纷乱都远了。我回头先作礼一拜,陌玄筝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见过你。”头还没抬起来,就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糟糕,看着那张板正的脸只觉得说话还是太客气了。东阑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的“死敌”,刚刚吵得最凶的那个。
“我叫融袁,”他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皱的更深。“你不是赤羽国的人。”
“不是就不能进来吗?”我没再看他,转过身去。
“你是喃喃带回来的那个狼妖?”
“什么喃喃?”我向他凑近半步。
这家伙眉头稍展,身体后仰,搞得好像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一样。
“你是妖族,为何要投奔东阑。”他叫东阑的名字,怎么那么奇怪。
“你是赤羽族,为何不帮着自己人。”
“这不是帮谁不帮谁的问题。”
“这也不是投奔谁的问题。”
“那对于这场战争,你怎么看?”
这家伙难道看不出来我在敷衍他吗?
这场战争?能有什么看法?
不是赤羽国也会是其他国家,不是半神也会是其他种族,要怪就怪在半神这个名头给事不关己的人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导致这件事越演越烈。
魔族和神族打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如今“自己人”打起来了,明明一下子就看得到结局,为何还要做什么争斗。
这样不正好印证了神族的预言,人族已经参与到了这天地的争夺,异族走向人世。
如今这样的局面,岂会是赤羽国能决定的。
就像赤羽国内如今这两方争来争去的左右党派,不还是赤羽国权贵之间的分歧吗。
这场战争,不还是神族之间的战争吗。
所以...
我猛然惊醒,看向王座上的那个人。
为何因果不成,他还是坐在那里?
为什么会是他坐在王座上?
东篱陌明明在最初就埋下了永不和解的东西,为何这个男人还是挡在了她的面前?
“狗屁战争。”我忍不住说了脏话,对着融袁说道:“管他为了什么,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你的那些信仰和荣耀只有活下来才会有。”我指着东阑说道:“你指望这帮人来传颂?”
我看着东阑突然回头冲我笑了一下,管她是不是冲我,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
“我以为,你应当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融袁说道:“比如说,一个女人。”
他转的弯有点大,说完就从我身边走过,朝着东阑走去,俩人之间全然没有什么敌意,彼此真诚,好不协调。
现下可以确定,东阑不是在和我打招呼。
后来等我站在东阑身边,就只对着融袁一个反驳,也是那个时候发现他阴阴阳阳的性格,总是不直接回话,藏藏掩掩不说,及其喜欢暗讽。
融袁有次半道拦我,估计是发现我私自买卖人口,我寻思着上次东阑走道时给宗千岚递过东西,于是揽着对方肩膀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很是不舍得,我掏出珍藏许久的一块牛肉给他递了过去。
那段时间我和他的关系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僵硬,即使这份僵硬来自我这里。
这块牛肉跟着我走过了东南西北,跨过了大河长江,历经风吹日晒,上天入海,这世上恐怕没有那个牛有这般经历,也没有哪一块牛肉可以历经如此磋磨,吸收天地灵气。
融袁是个阴阳人,早年和东阑也算是青梅竹马,天天鼓捣什么纯血计划,为此没少给宗将军穿小鞋,后来脑子被一个叫天月将白的天才揍了一顿,就变得更加的疯狂了。
如今东阑要“叛逃”,就融袁的性格,每天看着东阑和宗将军站一起,估计也够呛。
我告诉他,这块牛肉可是来自于丰齐大草原,是长曦部的君主亲自养育长大的,吃的是泯生河畔的草,饮的是绯月湖的水,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牛了。
毕竟长曦部早已灭亡,绯月湖畔早已被风沙埋没,再寻不到。
或许这个天天火大的家伙终于憋疯了,对着我的那块牛肉死活下不去嘴。我记得赤羽族对食物的热情并不怎么高,挑剔的要死,东阑是个例外,但我记得他们应当是喜欢磨牙的。
他拿着那块牛肉挣扎了半天,终于咬了下去。我十分狗腿的对他笑了又笑,拍着他的肩膀感谢他的赏脸。
那家伙竟然感动的留下了两行清泪,扔给我一个东西就跑了。
后来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当时我拉着融袁也去体验一把摸鱼的乐趣,是不是这家伙就会稍稍改变一下阴阴阳阳的性格。如果我当时多问一句呢,问他:
“嘿!老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暖阁走走,听说后面有个梅园,那东西可不怎么常见,我刚好会个关于梅花的小戏法,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凭借着融袁的阴阳劲,估计会嘲讽一二,比如: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长这么大,作为家臣还没在主人家后花园闲逛过。”
考虑到有时候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于是有可能会变成这样:
“变戏法?赤羽国中有我不知道的戏法吗?我好歹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还是不劳烦尊贵的外宾来给我变戏法了?”
不过他最后应当会和我一起去的,毕竟他是个阴阳人,最后总要来一句“需要我亲自给您带路吗?”作为结束语,然后我就会笑着看着他的背影在后面耸耸的给他一脚。
我记得像这种清净的生活持续的时间还挺长的,有时候我在屋顶上看着红梅覆雪,美人提灯看花时,似乎就变得更慢了。
我不是总能见到她的,永夜很少会让她单独一个出现在梅园,我只有在她寂寞时才能偷窥到这个王的珍宝。
如今的我模样应该改变挺大的,她也一样,我们似乎都不太能依靠外表来认人。
即使山川湖海也会因着时光的打磨而更移,何况百年间的物换星移。
陌玄筝成了紫皇,玉璇玑成了白九卿。
他们最终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其实这样未尝不好,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这样呢,为什么远在高天之上的紫皇会从九重天上下来,为什么不去好好做那游离于世外的东篱陌,为什么要从五行阵中救走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我想问他,为何庇佑一死的结局。
泯生河畔的百年也难以抵消吗?在神的永生中,凡世生灵何以撼动?
总不能期待祂无时无刻的怜悯与慈悲。
我再次送别这些发问者。一如在曾经的荒漠中,静看失去了阿努天神垂怜后的信徒走向灭亡。
如今大难临头,战争频发,我最后一次看见宗千岚时,他正在染血的花丛中安眠,这一刻,似乎没有什么能来打搅这个忙人。我很不凑巧闯了进去,询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身为赤羽国的大将军,他此时应该在城门口守卫,就像以往百年,赤羽国的城门之上,黑豹盘踞,军旗迎风猎猎做歌。
如今那个冲锋陷阵的又是谁?
东阑带走了国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但是不包括将士和蠢货。
我认为如今的宗千岚既不是将军也不是蠢货,他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我在等人。”
“等谁?”
“不清楚。”宗千岚皱着眉头说道,“你呢?”
“我在找人。”
“找谁?”
“融袁,你见过他吗。”
我想我不应该这样回答的,于是我又说了一句。
“开个玩笑,我在找一个蠢货。”
这可真是磨人,战争让我们的脑子都变得不太对劲。
融袁早就死了不是?
东阑要带他走的,不单要带他走,还要带着他的同僚一起走,气的融袁当场破口大骂,没办法,我只好依照着前几位的处理方法,把他直接打晕带走。
我想我应该下手重一点,最好直接把他打死。
融袁醒的太早,去追寻了他的国君,护卫了自己的国,散尽家财,最后撞死在了大殿之上。
他以往总会吵吵着说要撞死在大殿上,现在真的撞死了。
东阑给他收尸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那个时候的赤羽国就像是一座鬼城,有人把融袁的尸体吊了起来,就在大殿之上。
我在整理他的尸体时看着他手指上的戒指,突然问了东阑一句。
“这种戒指,应该挺常见的吧。”
“是挺常见的。”我听着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还给过我一枚呢,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东阑并未理我。
“怎么以前没见他带过?”我又开始话多了。“看起来挺旧的,有些年头了啊。”
似乎我的喋喋不休吵到了东阑,她突然抬头叫了我一声。
“苍溟,”难得东阑看我的眼神竟然有了些怒意。“那是婚戒。”
七月下的雨还会带着些凉气,也不知道那家伙站了多久。
赤羽国终年不曾被太阳光照,夕阳的光辉与月夜总是相伴而生,于是很多时候,大家总会提着一盏灯。
王宫中的夜明珠其实不怎么能把人看清。
而且他们没有体温。
我怎么会知道,那天他并不是来和我吵架的,也不是来与我算账的。
我怎么会知道。
谁又是个凉薄人。
我甚至都不了解他。
只是知道那天他在大殿之上正气凛然,宁死不降。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文死谏的说法,在这个地方,真的存在。
他们这种商人追逐名利的教导之下,怎么就教出来一个文人?
“原来是婚戒啊,”那应该是我笑得最难看的一次:“可惜不怎么合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这个人已经死了,我到底在讽刺谁。
因为不合适。
你没道理要求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去接受你的追捧。
对于融袁,我甚至记不得和他吵架的内容,一个情敌,这个描述就足够了。可能脑子真的不太清楚了,那枚戒指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让我知难而退,或许是他终于承认我了,可我什么也没问,也没有机会再问。
梅园冰雪已消融,春日的来临使得土地上的残尸被窥见。
那是早就腐烂的尸体。
我本不该卷进这场战争中。可现实总要我做一个又一个无法避免的选择,总要让我失去什么,那个选择总会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总会让我失望至极。
这场战争杀死了她的丈夫,要她成为一个应该成为的存在。白泽从东望山而来,为她挡下必死的一箭。
白九卿的名字终于放在了适合她的位置之上。成为新的异端领袖,以一个邪神的威名展开神族的内战。
那个预言终于开始轮转了。
于是祂注视着这场登基仪式,看不见祂踩踏着什么登上了彼端,祂看不见祂以何种方式为代价谋夺祂的命。
为何独让我来看祂遍体鳞伤。
我从未抛弃过他们,看着祂倒下的那一刻,竟然会想,这下,祂的高傲终于不存在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被淘汰的人。那么我很有可能把曾经的东西寻回。
一个家畜,无论被抛弃多少次都不敢朝着主人嘶吼。
锁链不是被人套上的。
我替她把异端补全,朝着祂想要的结局在脚下铺路,我看不到头。
那个举起她的男人倒下了,我又重新来把她举起。
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记得当时在梅林中,我隔着花与雪在夜色的安抚中对她开口。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和她成亲。”
她似是非常开心,却问我什么才是夫妻。
我当然不清楚,她给予我的家庭是畸形的。她告诉我,当我成亲之后,会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如意,身上会多一种‘责任’,这个东西并不是你想想便能做到的,它没有尽头,没有准则。
“那我应当为此而退缩吗。”
她摇着头,告诉我她并不懂,但是她可以告诉我别人告诉她的话。
她已经以身作则为我证明了婚姻是不可强求的,不可随意问许的,也不是只有两情相悦就足够的。
在赤羽国城破后的某一天,东阑决定与我分道扬镳。
她说已经没有必要了,和我这头狼妖做朋友,实在是想不出一点好处。
“以前就有吗?”
我有些不甘心。
“你要我如何接受仇人的子嗣。”
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在讽刺我。如今想要为弑母者卖命的我何其可悲。
从我在祂弑神的那一刻救走紫皇开始,我就放弃了重获自由的机会。
那时魔族重新成为这场战争的另一个极端,祂成为了一个大魔头,掩盖了之前所有附加在她名字之前的称呼。
永夜死在她面前,连一具尸身都未留下,精灵耳饰被她碾碎,她想要用命来报复一切。
我看着她炼化白泽的身躯,杀戮一半的神族。以白泽骨作无弦长弓,以神的生命凝结出弓弦,以往者的灵作弓矢。
天和地都在燃烧,河海倒灌,西方的土地在一瞬间崩裂,无数的生灵被撕裂在地。
我看着那天地之间的魔头,耳边的悲鸣已经把我永远的钉在人的族群中。
我们究竟放出了怎样的邪神啊。
祂在撕咬着神的身躯,生啖其血肉,脚下有众生向祂畏惧伸手,残肢高奉。
祂巨大的身躯俯瞰众生,嘴边的血肉勾勒出祂的笑容。
额间的朱红衬得祂慈悲满怀。
众生祈求着神的救赎,匍匐在地求得宽恕。
陌玄筝承担了所有的怒火,旧的紫皇倒了下去,平息了一位新神降生所带来的天地欢鸣。
我驮着紫皇回到九重天,血液倒涌,我已无力化作人形。
我试着叫醒他,用头蹭着他。
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啊。
九重高天,似乎永远不会被打扰。
而下面早已乱作一团。
我守着他,直到神帝在云端轻轻地翻手,便压制了所有的混乱,可却是沧海桑田。
祂醒来,让我回到祂身边,要我作祂的匕首。
“陌玄筝呢?”
借着神帝的大能,我已重塑血肉,却只能化作小儿模样。
依照天狼族的寿命,我早已成年,可若论神族,我却尚是稚子。
我拽着祂及地的广袖,想询问祂,我的父亲呢。
脖颈上窒息的感觉,时刻焦虑抑郁的,来自那个人的感觉为何消失了。
紫皇抚在我头上,对我说,会永远庇护我。
那是陌玄筝从来都不会说的话。
我对着祂跪拜,宣誓效忠祂,只求祂不要忘记一个叫陌玄筝的人,他曾在长羲部生活,在那里建功立业,他有一位妻子,有一位挚友,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曾把生命留在沙漠中,他曾养育过...
...养育过...一头家畜。
永不停息的,永不止息,六界生灵困其中。
秩序轮转万灵书,因果既定天祭塔,不到,不倒。
祂寻找苍生在祂处,祂把心脏奉予,祂永坐高出。
我等谨遵祂的旨意,我等来把命运搭建,我等必死于祂的大能。
白九卿沉睡的宫殿极为宽广,倒不是这座殿宇建造的如何特殊,而是整座宫殿只有祂一个主人。
听闻魔族原主离颂是一头巨大的黑龙,为方便祂的活动,宫殿本身就已经足够宽大,但那宫殿中堆积了数不清的财宝,住满了来自四方的异族。
现在这座宫殿,因为白九卿的缘故,每至祂入睡,周围便不能出现一丝光亮,这样看来,便越发的冷寂。
唯有等祂醒来,点燃那屋子四周微弱的烛火。
祂几乎总在沉睡,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漫步在这宫殿中,极为顺利的到达距离祂最近的位置上。
我刚到魔族找祂时,祂正在烧些东西,似乎并不惊讶我的到来。那是下面传上来的等祂批阅的文书。我和祂一起烧着,倒是显得屋子不那么冷静。
直到那火烧尽,祂才有了表情,意识到旁边来了人。
“那个姑娘呢?”我没想到祂会问这个,一时间竟然不知作何掩饰。
许是见我不说话,便换了个问题。“她是个怎样的姑娘?”
这个我倒是能说上一二,“一个喜欢躺在狼身上晒太阳的姑娘。”
“我记得你的原型挺大的。”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睡着,忘了她还躺在我身上,便会不小心把她压在身下。”
“那她会生气的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会送给她花冠,她会原谅我的吧。”
“花冠?”祂低声呢喃,似乎又陷入到什么中去。
我并未等祂,只觉得这样一个疯子并不值得紫皇去畏惧。
自祂成为魔头,毁天灭地的能力引得一众反对神族的种族加入,我很快就成为了祂的代言者,把祂与底下的异族隔开。祂的存在一直都是象征。
我一直在试探祂的底线,想看看祂究竟能容忍我到什么地步。那天我托着烛台走进祂沉睡的宫殿,我把那烛火点燃,要看清祂沉睡的样子,等我走到殿宇中心,来到祂的塌前,却见祂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要杀我吗。”
祂缓缓转过视线,从祂躺着的地方看,能见到夜空。
我从未试过抬头,竟没发现这座宫殿的屋顶从内部往外看,竟然一览无余。
祂头上的屋顶处镶嵌了一块特殊的石头,宛若琉璃。可以让人看到任何想看到的东西。让窥视者的内心赤裸裸的展现。
祂一直都知道。
我跪在祂身边,笑着告诉祂,我会永远对祂忠诚,永不背叛。
一个疯子罢了,即使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即使窥见所有人的内心,又有何惧,我只要保证祂好好地坐在王座上就够了。
我起身,准备离去。
“苍溟?”祂突然开口,一瞬之间,我竟然以为那是玉璇玑。
我已不由自主迅速转身蹲在祂面前,握着祂冰冷的双手,却不知在希冀些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攻打祂们?”
这可真是吓人。
我放下祂的手,笑得越发明显,“随时,只要您想。”
祂亦笑的真诚。
“等我醒来吧。”
我转身离祂而去,四周的烛火渐渐熄灭,仿佛永远冷彻,永不止息。
从祂身上我嗅到了来自死亡的气味,祂去了什么地方。
“祂不止一次去那里,估计是在梦中,祂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要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和祂说上话。
我不知道紫皇用了什么方法,祂再也没有沉溺于梦中。
祂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对神族的攻伐。
祂比我更加像一个将军...
...可玉璇玑本就是个将军。
我本以为自己才是最割裂的那个,一面为魔族出谋划策,和一群异族谈论进攻的下个地点,一面又对紫皇俯首。我是不是该庆幸,紫皇并未要求我透露有关战争的谋划。
那群异族对我极为信任,因为我恐是唯一一个能和白九卿说得上话的将领,偷袭,或者散布言论,联合攻伐。
我总是那个打头阵的,也是那个善后的。
可自从祂踏入战场,我就变成了众多将士中的一个,我只需要跟着她就好了,她总会一次又一次把胜利带来。
我们在篝火旁饮酒而歌,那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我们粉碎,我们在夜晚拖拽尸体,埋葬为自由而献身的同袍。
这群异族蠢笨的无法想象,首领根本不会在乎他们的生命与信仰,那只是个为一己私欲而复仇的疯子。这群异族连简单的火都不会使用,有的连语言都无法说出,能有一件合适的衣服都算好的,就更不用考虑合身不合身的问题。
倒是在冲锋的时候比谁喊得都大,一嗓子吼出,没等音落下就被射中眼睛,拖着残肢回来还不停息,仍旧在吵吵闹闹。
站在一起更是惨不忍睹,高矮胖瘦,一群乱七八糟的种族凑在一起,简直找不到一个重样的,就连相似的特征都是需要仔细查看来分类,一群完全不同的家伙,有的洁白如月光,有的却像阴沟里的杂草。
可老实说,那群神仙不也是这样吗,甚至没有人样。这般看来,族群到底是怎么划分的呢。
这当真是奇怪极了,把另一个种族的规矩示若圭臬。
我看着那群家伙,只道是方便我区分了。
比如那个眼睛很大的妖精,喜欢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我在想,也许会是一只蝴蝶,等它死去时,我在血污肉块和残骨中,才发现,它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我甚至不怎么认识的虫子,黑色的虫子。
还有那个很壮的家伙,它就像一堵墙,又高又大,很是显眼,所以即便是死去,我也可以第一个发现它。像一座山,山下也有一群蝼蚁,却是一棵树,安静沉稳。
后来有个竹竿似的家伙,驼着背,身穿麻衣,长得稀里糊涂,根本记不住样貌,却是活得最久的那个。我第一次见到他,只觉得这种家伙一定是第一个死去的,可走到最后,还是他在一个人拖着尸体打扫战场,对比他身旁的那些巨兽,他倒是显眼了不少。
一个人族。
我询问他为何来到这里。
他说,因为可以填饱肚子。
我告诉他,在他填饱肚子前就会变成别人的食物。
可他似乎听不懂,也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要他去和捣毁他家的怪物共存,要他伺候这群怪兽,他能做的很好。
他的日子一定过得不怎么好,可竟然活到最后。
我在他身上,竟然看到了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
他有了后代,和他太过相似。一个新的,脆弱的生命。母亲产子引来的野兽把她们都吃了,他会有新的后代,总会活下来一个的。
无论矛盾看似如何难以调解,总会把一部分人聚在一起。
一位老太太问我可不可以让他儿子来这里。
她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送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可她还是讨好的问我,那么的,不知羞耻。只有她来询问,无视鄙薄。
因为新的生命即将诞生,因为总会被代替,于是她讨好的走进战场,央求禽兽,请吃一口她的肉吧。
她哎呦哎呦的呼痛,还要请求禽兽吃掉她。
请吃一口她的肉吧。
请吃一口我的肉吧。
大人,请吃一口吧,还有些肉的...
...她卷起破烂的衣服,把胸脯摊露...哎呦哎呦的呼痛。
大人,还有肉的,还有肉的,请吃一口吧。
她已经被晾晒了一天了,腐败已经滋生,蠕虫与飞蝇,豺狗与乌鸦,我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她还未死透,于是那声音似乎还能听清...
请吃一口我的肉吧...
我在一堆烂肉中摸索到那剩下的心脏,骨头都被咬得残缺,在撕扯中血浆从手中爆出,虫子在皮肉中挂着,只有脏器还有蠕动感。
请吃一口我的肉吧。
那一□□在嘴里,皮有些老,混着肉也能吃。
“苍溟?”我口中血肉还未咽下去。我现在是野兽的模样,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看我。
祂抚摸着我的头,慈悲的为我擦去污秽。
“你...您为何会来这里。”如鲠在喉,那块肉好似咽不下去。
紫皇为何出现在这里?
祂不应该在这里的,如果祂在这里,那之前传出的消息怎么办,祂想要干什么。这和计划的不一样,紫皇病危,于是魔族准备攻入北极天柜山,在大桥承载它们之时,彻底断掉与人世的连接。
可为何,祂想要干什么?祂要反悔吗。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要祂觉得我不会下手,是不是祂觉得没有用了,如果不是祂站在最前面,那么又如何做到成为权柄的裁定者,如何可以把她找回...
祂总不会是忘记了,我们说好的,不能忘记的...人啊...
只是想到那个可能,就忍不住流泪。
祂俯身,像一个关爱孩子的长者。
“苍溟,”
那会是,陌玄筝吗。
“我们一家人很快就会团聚了。”
我看着手中的匕首,这样的话,是从来不会出现的。
一家人。
“你喜欢那个姑娘吗?”
“你知道的,这样做,她一定会接受你的。”
“苍溟,你不想见到她吗?”
我想啊,我只是...想她了。
我有些畏惧向前走了,可还是找到了她。她就像个雕塑一样坐在矮崖上,我走到她跟前,只觉得现在她需要我。
崖下是异族在谈论着这场战争的结局,谈论着死亡与理想。
异族也会有这些想法吗,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他们和人族的区别了。
下面的异族提到了爱,在谈论繁衍,生息。一个部族所要凝聚得使命,父母爱其子女,这是必然的,他们一定是最爱的。
“我最爱的不是你。”
她突然开口,声音很低。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可以说出那样的话,这让我的一切伪装都绷不住了。她一直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轻巧的让我发疯,打破我的一切保护罩。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难道不知道吗?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根本没有明天,我们已经在死亡的门前,即使面临这样的情形也不愿意说一句好话吗,即使是假的。
“我最爱的是我的姐姐。”
她极其温柔地说着,那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可我却如鲠在喉。
这个自私的人,疯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为何一点点也没有想过我。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可能会面临崩溃啊,她为何看不到我。
我再也没有气力去陪在她身边。
祂立身穷奇之背,手握无弦长弓,冻结大河,魔族大军跨过冰封的大河,朝着北极天柜山呼啸而上。
无弦弓自中央拔开,双刃在手,无相棘与天启呈水火之势,电闪雷鸣,那是神的战争。
祂一步一步登上高天,即将踏入神的范畴。
我偷走了紫皇的羽箭,可是祂还是败了。
只需打破祂眉间的封印足以。
白九卿啊,
我看着她绝望的坠落,到底谁才是疯子。
“您为何要成神。”
“我需要,回到祂身旁。”
“我看到了那个预言,还有...那些推演...您只是祂一念之间生出的恶欲,祂早就为您设下必死的结局。您要如何挣脱。”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祂要我死,只需要说出来就够了,我会,永远服从祂,如果祂要我死,那我就去死就好了。”
“只要祂想。”
祂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么虚伪。
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祂,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祂的意愿。
桥塌了,冰层也破了,封印再次重启,那个预言已经达成。
神帝封印魔族于五行阵中,镇压八荒异兽。
再也不会有神可以从高天而下,再也不会有人羽化成仙,北极天柜山倾覆,分离天地,众神的时代就此而逝去,
白华之子,改神魔,握万物。
东阑,你看,天亮了。
那团炙热的火焰像太阳一样,此刻,谁又会把她抱在怀里。
我接住坠天的她,地火燃烧犹如流星,我用那把匕首捅入心脏,除了这一身血液,白九卿,我已经和你再无瓜葛了。
我爱她,我爱她,我怎么会不爱她呢?可这份爱实在是让我太过痛苦,那不是我能承受的。
让我背负爱她的责任,可却又要她把痛苦没日没夜的施加于背,我不是她,直到如今,我也无法理解她毫无缘由的放纵,我也不想再去理解了。
明明我想要的并不多,可最后竟然什么也没留下。
我听到她的嘶吼,泪水还未流出就已经被灼烧干净,下坠的风太大,血液总会烧尽,我抱着她,哪怕有一刻。
白九卿,还记得吗,
阿姐...我想你了...
...不要成神了。
***
“你是怎么发现那块石头有那样作用的。”
苍溟立在紫皇身旁,早已习惯微笑,看起来挑不出一点错出。
“我的忠诚。”
“你背叛了我?”紫皇问道。
苍溟抬起头,直视着那位神笑着说道:“我永远不会伤害我的主人。”
“你说错了。”紫皇起身离开,走到他身旁说道:“苍溟,天狼一族永远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家人,即使自己死去,也要庇佑家人的存活。”
“我没有家人。”苍溟笑着说道:“您应当知道,天狼一族对于仇敌的恨,那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根植在血脉里的,尤其对于伤害家人的敌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报仇。”
父亲。
母亲。
“当一切结束时,我会回到您身边,献上永远的臣服。”
***
白九卿:“你会介意吗?”
永夜:“介意什么?你不爱我?”
白九卿:“是。”
永夜:“我介意,十分介意,我介意你只是喜欢我,但是不爱我。可那又怎样,现在将要陪你走完后半辈子的人是我。”
白九卿:“可是我们也许并不会很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会吵架,会厌恶,我还会骗你,而且我不是什么好人......”
永夜:“但这才是生活,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爱你,所以包容你的一切,包括你所有的缺点,你喜欢我,所以在我面前你永远是真正的你,你不用装成任何人。你骗我,我并不会怎么想,因为我也骗了你。我骗你说,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可我自己也没底,你人品不好,可我更差,但在你面前,你想知道的,我尽全力告诉你。
所以,我,八荒中的异族向你说出最玩笑的话,我愿意为你承受即将到来的一切战争。
可我甚至不敢确定之后的任何一场战争中,我是否会因为什么而放弃你,可现在我想娶你,对于这样的我,你接受吗?
白九卿:“我想,我们可以试试,也许会很糟,但是,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永夜低头,看着那个在他脖颈处埋头躲避的家伙忍不住笑出来声,他抬手揉着白九卿的脑袋,温柔又强势。
“不能摸我的头,要睡觉。”白九卿抓着他的手嘟囔道。
“不可以吗?”永夜抓着她的手凑近,她习惯性去回应他,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凑得太近,她无意识地靠近惊动了自己的目光,本该被动的人却用爱意慢慢安抚这个始作俑者。
“不可以吗?”
那不是戏谑,白九卿心想。
“我需要适应,”白九卿忍不住躲避他的视线,她知道对方的意思,可她习惯逃避了,“可以慢慢来吗?”永夜追逐她的视线,等她重新与自己交会。
“不可以。”
白九卿忍不住抬头,怎么可以这么回答,太直接了。
“那...”现在看到他的眼睛,白九卿可以确定,是戏谑,故意的。
“我并不开心,也不愿意等你。”永夜看着她说道,可是很奇怪,白九卿心想,只觉得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并不是她能够付得起的。
“你不跟上来,我就走了,不会等你的。”他似乎是认真的,白九卿搞不明白,这个前一刻还在向自己求婚的家伙,为何突然不等自己了。
“不可以。”她抓着永夜的手,唯恐他的离开,可永夜并未有任何动作,还是那样看着自己。她忍不住心慌,只是言语,她已焦躁万分,可眼前人似乎真的会离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为何不能这样。”
白九卿不知道,可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无法回答,于是想要一头埋在他的怀里,可却生出惧怕,怕对方推开自己。只能愤恨地看着永夜,却一点也不愿意放手。
“你,太坏了。”她红着眼眶,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所以呢,练儿,你要讨厌我吗?那我可就离开了...唔...”永夜话音未落,便被白九卿的举动制止。
那一拳打的结实,估计好几天都不会开心了。
“不行,”白九卿道,那拳头还未放下,永夜笑得抽口气都是疼的。
“好好好,”他赶忙说道,忍者疼痛把她搂在怀里,“现在是你强迫我留在你身边的,所以如果以后我胆敢离开,你就狠狠揍我,我这么贪生怕死,一定不敢得罪你。”
“我不喜欢这样。”白九卿道。
“我也不喜欢。”永夜正色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被人拒绝的感受很不好,可相比起来,被人不在意敷衍的感觉更不好。”
“你在生气吗?”白九卿道:“明明你也有在随意。”
“那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报复我吗?”永夜说道:“所以,你也知道啊。那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不起,”她说道:“对不起。”
“好的,我原谅你了。”永夜笑着说道:“我都原谅你了。”
原谅她的感情吗。
“其实,”白九卿似是在做什么巨大的难题,纠结万分,永夜就那么等着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继续留在这里会不会被追兵跟上,“我不太能明白。”
她很是认真的在对永夜说着:“我只会爱我的姐姐,我只能爱她。”
“那就去爱吧。”永夜笑着把她从小家伙身上抱下来,背在身上,慢慢向前走去。小东西舒展着身子要去捕食,顺便去吸引一下追兵。当然,两件事可以合并成一个。
“对了,你有孩子吗?”
“什么?”永夜问道,实在是不可思议,这家伙怎么会这样问。
“你们家,不需要孩子来继承王位吗?”
永夜忍不住发笑,难得她清醒的时间,这家伙总是说一些出人意料的话。
“怎么可以因为这样的理由要一个孩子啊。”永夜温声解释道:“要有爱,要有希望,要被祝福,要有责任与担当。”他慢慢和她讲述着,似乎察觉到身上这个人的小心思,永夜开口:“要和我说说吗,你在人间的那些年,有什么奇遇呢。”
白九卿趴在他的肩头,把脸凑到他耳畔,就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我其实,有了一个孩子,”她的脸红的不像话,并不是害羞,更多的是兴奋,她想看看永夜会是什么态度。
“听话吗?”永夜好奇地问着,这倒是让白九卿凑得更近。
“小时候很乖的,很听话的。”她低声说道:“长大了,也很亲近我的。”
“那练儿可真是一个幸福的母亲啊。”
“不是啊,”白九卿道:“我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只允许他叫我姐姐。”
“他知道吗?”永夜问道:“你要抛弃他吗?”
“知道的,”白九卿闷闷道:“好像我姐姐对我一样,我不会抛弃他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杀死他。”
在永夜面前,她似乎从未掩饰自己的恶,挑拨,用那些奇怪的话,一遍遍的试探对方,乐此不疲。
“永夜,”白九卿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离异,还带个娃。”
“......”永夜只当她开始迷糊了。
“噢,现在你要抛夫弃子,”永夜道:“练儿要和我私奔吗?”
白九卿独自害羞一会,“不,是偷情。”
“......”
她到底看了些什么啊,永夜忍不住发笑。
“我还没和前夫和离,孩子可能也被对方带走了。”
永夜看她越演越深,索性配合着,“那我们要举办一个很大很大的婚典才行啊。”
“为什么啊,可以吗?”
“这样就没人记得你之前还成过亲啊,大家只会记得你这个好大好的婚典。”
“那孩子呢?”
“偷过来吧,或许这个好大好大的婚典可以把孩子吸引过来,然后我就用高官厚禄收买他,让他留下来。”
“不是说要有爱吗?怎么可以收买。”
“那就先用爱吧。”
用爱,白九卿想着,“永夜,给我个爱吧。”可能是想到什么,于是有些循循善诱:“一点点就好,给一点吧。”永夜笑着说好,白九卿可是乐呵的笑出声,“我有爱了。”
***
东阑在北方生活,这地方很冷,背靠冰山,一面巨大的冰墙把祂们和人世隔开。她喜欢珍宝,爱好收藏,最希望能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大英雄。
按照计划,东阑超额完成,她成为了族中救世主般的存在,作为首领,她可以拥有最大的权柄来为自己获得最大的收益,掌握族中最珍贵资源的匹配权。
或许她也可以要的更多,于是时不时的会进行一些活动,扩充宝库的珍宝。
可眼前似乎有个阻碍。
人族提起敌人,总是会想到什么妖精,鬼怪。这些家伙也不和她争抢什么珍宝,而是选择吃人。
东阑喝着鲜血,并觉得这群家伙很有品位。
不过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多久,这些家伙装扮做人的模样,和人一起生活,甚至有时候会阻碍她的进食。
她想去挑战对方,于是也试着穿人皮,但所有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获得食物,这可比圈养的人血喝的美味。
据传言,如今有个大妖王,也不知道活了多久,甚为可怖,只吃妖魔鬼怪,最讨厌吃人肉。
喜欢捕食,经常带着一众妖魔去猎杀凶精猛兽。
她的线报说,对方实力强悍,绝不可对上,所有见到他的都被杀死了。
东阑觉得可笑,东阑觉得无畏,东阑觉得不能硬刚。
她见到了那个大妖怪围猎的样子。
恍惚发觉,已经躲避太多年,并不知在神迹早已远去的时代,这家伙是如何成为唯一一个还能留在人世的,神邸。
不过没多久,这家伙就成为了妖族的神话。
“神话啊,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东阑支着头想着,她最近收到了一份礼物,是一个木雕,底座是一片花海,上面有一个小人,她喜欢金闪闪的珍宝,这个礼物看起来很是普通,于是东阑只是随意的把它放在屋子里。
有一天东阑在欣赏自己的藏品,她褪下手上的戒指,准备鉴赏一件丝织物,偶然发觉那个木雕,小人的大小应该可以把戒指托起来,于是随手把戒指放在了那个小人身上。
就像带上了一个花冠。
东阑怔了一下。
那个小人开始旋转,绕着花海旋转,看起来很开心。
这个东西实在是稀奇,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叮叮咚咚。
就像金钱撞击的声音一样,东阑很喜欢。
她取下那枚戒指,换了别的戒指,但是小人没有跳舞。
只有那枚戒指可以。
东阑觉得稀奇,于是继续换上那枚戒指,听着音乐继续欣赏起自己手上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