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莲并不知道,有人每日都在图书馆等着她。她只知道自己差点被爸妈发现,因为今日他们回来的很早,她前脚刚到家,他们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让老实本分的她有些后怕。所以,从八月开始,她很少看书,每天从早到晚干活,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在她心里,这算是一种补偿。
但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底,爸妈照常出了门,她才又有了胆子,为了防止上次的事再次发生,她决定这次要更早一点回来。
交代好后,她又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而田刚早早的就侯在图书馆里了,这是他等她的第三十一天,他从三十一天前开始等,每天等,从图书馆开馆等到闭馆。没有一日是瞧见了她的。逐渐的,耐心也快被磨完,他决定今天要是还等不到她,就不等了。
可能是老天有眼吧,他刚想完,就瞧见了推门而入的姑娘。他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这么多天都值了,她也并没有在躲自己。
他看见她进了“文学类”的书架,他也跟了过去。
见她拿起一本《安娜·卡列尼娜》,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料她被吓到了,险些叫出了声。转头一看,看见来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田刚用悄悄话的音量问她,“我有这么吓人么?”
只见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但这副模样在田刚眼里,可爱极了。
“你喜欢这本书?”他转移话题。
“嗯。”其实这句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本就是悄悄话音量,但她点了头。
田刚要不是听她说过话,还以为自己喜欢了个小哑巴。
他笑着拉她来自己早就占好的位置上,陈巧莲想要反抗却没有,这里人又多又安静,她怕打扰到别人,也怕被人注视。
两人落座后,田刚也不看自己的书,和陈巧莲一起看起了这本他读过的多次的《安娜·卡列尼娜》。
陈巧莲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和她一同都在书上,很是不自在。她将书往中间挪了挪。
田刚见此,无声的笑了。
两人就这么看了好一阵,陈巧莲那不听话的长发越过耳朵滑到脸旁,田刚本就无心看风景,他轻轻伸手又将头发别了回去。
陈巧莲的反应不似之前那么大,但也还是忍不住的脸红了,声音如蚊子似的:“谢谢…”
田刚旁边就是窗户,八月的艳阳天,太阳如此耀眼,他闻言笑了,整个人逆光对着陈巧莲,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他,在陈巧莲心里是发着光的。
陈巧莲时不时会抬头看一下钟,等到了点,她合上了书,然后轻声对田刚说:“我要走了…”
田刚惊讶:“这么快,你书还没看完呢。”
她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摇摇头。
“好吧,你明天来吗?”
她也摇摇头,“我只有每个月底才能来…”,或许是眼前人的举动很温柔,他并不像爸妈口中说的那种男人,陈巧莲渐渐对他放下了戒心。
田刚点头,“那你下次来,我给你说这本书好不好?”
陈巧莲听到“好不好”三个字时,内心有一股暖流涌出,从来没人这么询问过她,如此温柔。
她不自主的点点头。
“那说好了,我们九月底在这里见面。”田刚似乎很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
陈巧莲低声说好。田刚简直喜欢极了她这副模样,温顺可爱。
陈巧莲又何尝不是?尽管她还没有完全沦陷于他,但只要回想起他的举动,她的内心就软的一塌糊涂,而这份举动带来的雀跃,足以支撑她再干一个月劳累的农活。
日子一天天过,陈巧莲发现,她越是期待月底的到来,日子就过得越慢。好像就是要跟她反着干。
她盼星星盼月亮,空闲的时间,她就会忍不住的想,这俨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但人就是这样的,尝到一点甜头,就开始幻想未来,睡觉前想,睡醒了还想。
难捱的九月终于到了月底,陈巧莲比任何一次都要开心。
她没有城里的姑娘用的化妆品,只能比平时都更加认真的用帕子清洗自己的脸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常年在风吹日晒下干活,皮肤有些黑,巴掌大的脸,笑起来让人觉得朴实无华。
洗完了脸,她对自己很满意,看着自己的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
其实她已经在图书馆门口深呼吸好几次了,才有勇气推门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田刚,他正在认真的写着什么。
她走过去,轻轻地戳了戳他,田刚转头,喜悦的心情立马写在脸上,“你来啦,快坐。”
他将自己的包从旁边位置上拿开,那是他为她占的位置。
陈巧莲坐下后,看见田刚手下压着几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纸,田刚一副腼腆害羞样,“这是我写的安娜卡列尼娜的分析…”紧接着,“写了好几个晚上。”陈巧莲对上他的眼,发现他面色憔悴,的确像是熬夜没睡好。
“谢谢…”她嘴笨,除了谢谢,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如果你真的想道谢的话,就让我等会请你吃点东西吧。”
陈巧莲犹豫了,她不确定爸妈多久回来,田刚看见她的脸色,很体谅的说:“你慢慢考虑,等会我再问你,好吗?”
她点头。
田刚笑了,活脱脱一个阳光大男孩。他将手下的几页纸递给她,“上个月和你说好的,你看。”
几页纸被他写的满满当当,有些被划掉的字,是他写错的,也有写着写着就飘了的,那是他打瞌睡了。
看得出来,他很上心。
“你快看,不懂的问我。”
陈巧莲从他手中接过,看了起来。
陈巧莲看解析,田刚看陈巧莲。
他就这么撑着下巴看着她。
陈巧莲看了一会,发现身旁的人在动,她转头去看,发现是田刚在打瞌睡,脑袋跟鸡啄米似的。
脑袋一低,同时自己也醒了,“你睡一会儿吧。”
田刚也不在硬撑,趴在了桌子上。
或许是因为很久没睡觉了,又或许是因为在喜欢的人身旁,田刚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等他醒来,发现已经到了闭馆时间,不少人往外走,而他身旁的人也不在了。
他慌了。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追出去看看,也许人还没有走远。
正当他要将包挎上准备跑了时,发现那人出现在他眼前。
他连忙走上前拉住她问:“你去哪了?”
这会可以大声说话了,可陈巧莲的声音还是这么小:“我去放书了…”软绵绵的。
见两人在原地半天没走,图书管理员盼着下班,不禁催道:“诶,闭馆时间到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们这就走,”田刚拉着她往外走,“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陈巧莲想着上次爸妈回来这么早或许只是碰巧,因为平时他们都得晚上很晚才回来,于是她抱着侥幸心理,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
田刚带她去了一家姑娘都爱吃的糕点铺,人可多了,田刚让她去树下等着,他去给她排。
起码等了一个小时,田刚才拿着刚出炉的蝴蝶酥朝她走来,“你吃过这家吗?他们的蝴蝶酥烤的可好吃了。”
语毕,他拿起一块还冒着香味的蝴蝶酥递到陈巧莲嘴边,陈巧莲红着脸咬下一小口。
“好吃吗?”田刚问道。
“好吃,”陈巧莲点点头,“你也吃…”
于是田刚就着她刚刚咬过的那块也咬了一口。
陈巧莲惊了,他居然不嫌弃她。但这个举动在她心中无疑是亲密的象征。
两人逗留了会,陈巧莲实在心慌,提出要回家了。
“我送你,你家住哪?”田刚有些不舍。
“不…不用了,我家不在县里。”
陈巧莲说罢就要走,但田刚拉住了她,“那你下次多久来?十月底吗?”
陈巧莲点点头。
“能不能…多来几次?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好。”她又何尝不是?
田刚刚要放手,“你的名字…”
陈巧莲会意,“我叫陈巧莲。”不知为何,说出自己的名字总有一种羞耻感。
随后她怕田刚不清楚,又补充道:“巧妙的巧,雪莲的莲。”
“真好听…”
……
就这样,两人之间越来越亲密,甚至在婚前,就发生了关系。
只是这么一次,他们就有了孩子。
田刚特别高兴,他要上门去找陈巧莲父母,求他们把女儿嫁给他。
他以为孩子是他们的筹码,好得他们也是孩子的外公外婆,会看在孩子的份上,让两人终成眷属。
可没曾想,这个孩子会引来一场勃然大怒。
陈父陈母认为,这是陈巧莲的污点,她不干净了!婚前先孕,他们决不能接受,他们陈家也承受不住村子里的风言风语。
他们要求陈巧莲打掉这个孩子,并且打掉孩子的钱要田刚出。如果她不愿意,那她就永远也不要进陈家的门!
陈巧莲很想将孩子留下,因为这是她与田刚的孩子。
田刚也劝她将孩子留下,或许是母体分泌的催产素催乳素激发了她的母爱,她坚定了要将孩子留下的决心。
但她又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继续孝敬父母又能生下孩子。
陈父陈母态度坚决,有孩子没他们。
可是陈巧莲心意已决,她离开陈家那日,给陈父陈母磕了三个响头,算是一个交代。
田刚的父母早已去世,只留得一间房子和一些存款给田刚这个独生子。
陈巧莲搬来和田刚一起住后,她整日在家里待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好一双小鞋,现在又给丈夫织着一件毛衣。
田刚每日回来都很疲倦,他在自己创业,拿着父母留下的那些钱。他人聪明,上手很快,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母子俩一个好环境。
每日他最温馨的时刻就是回家看见巧莲点着一盏灯等他,还有那肚中的孩子,一切都让他觉得温暖极了。
可后来应酬越来越多,他回来的也越来越晚,每次回来,陈巧莲早已睡着,只剩下一盏灯。
那还是不那么忙的时候,真正忙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家,留下陈巧莲和孩子两人在家。有时陈巧莲能等到他,从两人极少的交谈中,陈巧莲感觉到丈夫的变化,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但她总觉得他不是去年九月那个人了。
这么就是大半月,而这月刚好是孩子出生。
在九月。
九月九月,这不正是他们相遇相识的月份吗?田刚和陈巧莲一致认为这个孩子,是天赐的礼物。
可当陈巧莲被推入产房那刻,田刚并不在身边。
待陈巧莲走了一趟鬼门关后,睁眼又等了很久才等到田刚。
虚弱的她道:“你来啦…”同时,她闻到身旁的男人身上一股香水味儿。
田刚并未多问候她,转而看了他们的女儿。
孩子刚生出来,整个人还在睡觉,软乎乎的,可爱极了。
田刚的心思瞬间转移到女儿身上,“巧莲,你说我们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田刚整个人刚才的疲惫一洗,瞬间容光焕发。
陈巧莲心里一暗,沉默良久,才开口:“叫田思吧。”
“思这个字好啊,等将来她长大走远了,还得思念家乡,思念我们呐。”
陈巧莲却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起了从前。
好日子不长久,田思两岁时,陈巧莲走了。
彼时的田思没有任何意识,她只知道陪伴自己多日的人要走了,哭着闹着拉着她。
陈巧莲心痛,她也想将她带在身边,可她没能力,她计划等自己安稳后,一定将女儿接过来。
此时的田刚已经大变样,哪还在他身上看得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的影子,现在的他身上充斥着一股铜臭味,俨然一副经商人的模样。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真皮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在他别墅里上演的闹剧,只觉得心烦。
他全当陈巧莲在闹,她没文化没背景没本事,自然也找不到钱,过几天还不是得回到他身边。不就是压力大,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吗?他该道歉也道歉了,可她依然揪着不依不挠。田刚觉得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腼腆的陈巧莲了。
外面的那个女人前几天找上了门来,田刚也是才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田刚给陈巧莲保证会让那个女的将孩子打掉,陈巧莲依然要走。
陈巧莲一走就是四年,在她走的第一年,田刚就将外面的女人接回了家,此时她已经显怀,危机感很强,一边希望自己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以后也能分到更多的钱。一边又担心田思这个野丫头会趁机对她和对肚子里的孩子做些什么。
田思也没少受到她的冷眼,妈妈偶尔会给她打来电话,安慰她,很快就会将她接走。
当六岁田思还在等待母亲每个月给她打来电话时,收到的消息却是母亲已经去世。
原来是母亲为了快点将她接走,没日没夜的干活,劳累过度,猝死了。
这对六岁的田思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一边是举家欢庆的“弟弟”出生,一边是令人痛心的母亲去世。
再后来,田思慢慢长大,她明白那里不是她的家,所以只要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他们一家搬去了市里,而她执意留在这里。每次当她伸手找田刚要钱时,她并不觉得羞耻,凭什么他拥有一切?找他要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能代替母亲死去。
等田思讲完这一切,梁许和赵云斤的心无疑降到了冰点。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谁也没想到,只有二十出头的田思,却有着四十的人的经历。
但她们不能表现的可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