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就说。”她回座位,指腹摩挲铝饭盒凹下去的小角。
“没有。”俞珵双手搭在她堆起的‘书山’上,盯着她手里的铝饭盒。
“那你看什么!”
她语气添了烦躁,俞珵并不在意她的迁怒,“只是觉得新奇,我没见过这种饭盒,以为这东西只出现在电视剧里。”
“……”
该死的富贵寸头哥。
郁闷至极点,离玦深呼吸勉力将情绪回调,她最擅长自我消化不快的心情,木讷着脸不作声。
很懊恼,心知肚明陈筱红对自己反感,还偏要做自以为的‘好事’,尤其对方刚转进新班级,必定希望给别人留下好印象,结果全被自己搞砸了。
俞珵也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离玦出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圣母?”
他摇头说不是,“圣母免费,你针对性收费,只针对我。”
离玦白了他一眼。
“人情债也是钱。”他恢复正经,“比现金贵。”
这人神色郑重,离玦理不清他话里是否包含别的含义,但瞻前顾后并非自己的行事作风,怄气般打开食盒,“她不吃我吃。”
反正放一晚馊了也是浪费丢掉,还不如进自己肚子,离玦夹起一颗肉丸子塞进嘴里,美味!俞珵凑上来,“鸡腿给我。”
啧,哪哪都有这货!
“拳宝你去找陈筱红了?”晚自习放学,张筝儿坐在陈家全的车后座问。
两辆自行车并行,离玦‘嗯’了声,手里拿着六婶的食盒,一根鸡腿换来俞珵骑车,她难得歇会儿。
“你们吵架了吗?我们班的人说她砸了你的东西。”
“没有这回事。”街景缓缓向后,离玦道,“六婶让我给陈筱红送饭,她不要,饭盒掉地上。”
“啊?她为什么不要自己奶奶送的饭,这不浪费了吗?”
“不知道。”
“那饭菜怎么办,捂一晚上都变味了吧。”
“我觉得不能便宜她,全吃了。”
这时俞珵开口,“鸡腿我吃了。”
他的插言突兀,三人皆觉莫名其妙,陈家全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得意仰头,脚下猛地蹬得快,一下子超过自己。
开屏的公鸡。没亲眼见过孔雀的陈家全局限地联想到这个比喻。
回到拐角分道而行,离玦让俞珵停车,“你先回去吧,自行车给我。”
“这么晚还出去?”
“还饭盒。”
她把饭盒放进车筐里,俞珵跟上来,“我陪你去。”
一想起六婶嫌弃俞珵的表情,“可以,但你不能露面。”
“……”
六婶家不远,从小道绕过两条巷子,自行车在一栋白色小楼房前停下。
拍响六婶家的大门,邻居小狗吠叫起来,屋内的老人听见声响,嚷嚷着‘谁啊,来了来了’。
“玦娃儿。”隔着铁门,六婶见是她先折返回屋打开门前灯,“这么早就放学了?”
“六婶,我来还你饭盒。”离玦递上手里的盒子,“已经洗干净了。”
六婶先是一愣,才伸手接过,离玦不忍看她沧桑的大手,低下头,“抱歉六婶,筱红说不吃,饭菜放教室有味,所以我全吃了。”
“吃吧没关系,好过浪费了。”六婶不在意般摆摆手,“筱红那孩子挑食,是我没注意,煮了她不爱吃的菜。”
离玦的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
回家时离玦说累,不想骑车,俞珵对上她失神的眸,“我也不想骑,走回去吧,反正不远。”
两人并肩走在夜里的旧街巷,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岁月旧物的气息,月光苍凉,在地面反射透白的影,颓废地爬进青苔砖缝。
她抬头,儿时清郁的杏树不知何时变得光秃秃,无叶的枝桠横生,在路灯下平添几分凄色。
春咄咄逼人,来得毫无温情。
“你很在意?”俞珵推着自行车,慢行中轮子发出嘀嘀沥沥的声音,每走一步都像在沙漠艰难跋涉。
二人一车的影子被皎月缓缓拉长,离玦收回目光,摇头说没有。
翌日课间,陈筱红来找她。
“离玦!”
刚做完早操,离玦坐在椅子上歇息,冷不丁被耳边的声音吓一跳,陈筱红站在窗边,满目愤怨。
“昨晚你去我家了?你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她面色不虞,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八班找离玦算账。
“还饭盒。”离玦打开语文书,“有事?”
“脸皮真厚,那是你家吗,谁让你去了?你到底跟我爷爷奶奶说了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处处压我一头,现在还跟他们告状,你就这么喜欢搀和我的事?”
对方盛气凌人,八班的同学们察觉到二人不对劲的气氛纷纷看过来。
离玦不作声,同年同月一前一后出生,大人们从小爱拿她俩比较,谁先学会走路,谁先开口讲话,谁在幼儿园更听话,谁念书排名更高……
敌意从无形的较劲中来,她和陈筱红的关系早已扭曲,离玦再度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陈筱红你别这样。”张筝儿从九班跑过来,“拳宝别管她。”
“没事,我们聊天而已。”离玦不让张筝儿搀和,“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班的人说陈筱红要找你麻烦。”张筝儿凑到她耳边压低声,“这人一早上像愤青似的黑着脸,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她。”
二人说悄悄话,陈筱红面色难看到极点,离玦道,“陈筱红,昨晚我只是去还饭盒,什么话也没说。”
“我承认昨天是我多事,但我保证仅此一次,你也别揪着这么点事借题发挥,我不是六婶,不会惯着你。”
陈家全或许忘了,但陈筱红一定记得,当初自己挨了离燕一顿揍并没有白白认亏,而是不哭不闹顶着一身伤痛把陈筱红哄到某处废弃工地,狠狠把人推进深泥坑。
小孩子天真无邪?哪个傻子说的?她站在泥坑前,冷眼看着陈筱红哭哮嗓子拼命攀爬坑壁却怎也爬不上来,直至对方求饶再也不敢,才不紧不慢把人从泥堆拉上来。
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满身脏污,早已吓得只敢低声抽泣,离玦趁机在她耳边教唆,“是你自己掉进泥坑的对吗?”
“对……”八岁不到的陈筱红双目惊惧,哆嗦着唇狼狈点头。
“是我救你上来的对吗?”恶魔再度耳语。
“对,是小玦救了我。”
心满意足把人送回家,当晚就听说陈筱红发高烧生病,第二天也没来上学,不久后陈筱红随父母搬到城里。
离玦至今仍无法理解自己曾经的‘胆大妄为’,小小年纪报复心竟已如此强盛,仿佛潜伏在骨血里的坏种子彻底激发,是天生的恶魔,凶狠、歹毒、毫无慈悲怜悯心。
陈筱红眸中闪过慌乱,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进教室,如常坐在离玦后座的位置。
“俞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