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下节课预备铃响起,离玦仍未从班群的聊天记录中回过神。
有人在群里发出几张对话截图,一口咬定俞珵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朋友在郦中上学,这是他的原话,俞珵就是被郦中开除的’。
“上课了上课了,都打起精神来,这堂课小测,把试卷传下去。”班上不少人窃窃私语,泉哥拿板尺敲讲台示意安静,离玦收起手机,不多时试卷传到手中,她把卷子往后递。
俞珵接过来,“泡芙好吃吗?”
她一愣,答非所问,“别作弊。”
“?”
“……”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开学第一周全年级老师开会,班长坐在讲台维持纪律,表面安静的课室实则内里暗涌,班群早已刷出上千条信息。
俞珵没有进班群,不知同学们的争议,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离玦正一条条往上翻阅,陈家全私聊她,「拳姐,俞珵的事听说了吗?」
竟然传到外班了,「你也知道?」
「我们班里有人传,拳姐,如果是真的……」
理解陈家全的顾虑,离玦指尖轻点屏幕,半晌才回复,「别担心,你当作不知道,我有分寸」
她确实有分寸,中午陈筱红透露郦中已撤销俞珵的处分,说是郦中的学生误会俞珵,若这些话指的是‘猥|亵’事件,很显然俞珵并不希望让其他人知情。
离玦关上班群。
晚自习前,张筝儿和陈家全拉上离玦到操场,喂两只名为‘胡作非为’的小猫。
陈家全撕开小香肠喂‘胡作’,“今天‘非为’没来。”
“估计是别的同学喂过了,它上次叼走我的牛肉干,一点也没给‘胡作’留。”张筝儿嘴上吐槽,手里不停抚摸小猫柔软的毛。
离玦没上前,她对猫毛过敏,接触动物毛发皮肤会起红疹子,虽不严重但痒得钻心,每次只能远远看着。
此处安静,喂完猫两人洗净手,“俞珵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几个班都传开了。”
“我觉得不是。”离玦详细转述陈筱红的话,“中午他们闹成这样,估计因为这件事。”
“处分撤销了为什么不回郦中?”张筝儿不解,“退学不就默认自己做错事了吗?”
“可能心里憋了一口气。”陈家全随手拔下半根杂草甩出去,可草苗太轻又落回脚边,“被冤枉谁都不好受,俞珵看着不好惹,怎么可能忍下这窝囊气。”
“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多人看过那张截图,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要告诉老师吗?”
“不能跟老师说,到时候查聊天记录发现自习课玩手机,大家都得罚。”
“陈大爷你居然聪明了一回,事关自己的宝贝手机果然脑子在线。”
“那当然,再被没收我爸铁定揍死我……”
离玦仰头望天,其实她心里也没主意,毕竟是俞珵的事,与自己无关,给陈筱红送饭的教训犹在眼前,多管闲事的圣母往往惹人厌烦。
思虑再三,她叮嘱二人别插手多问,“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陈家全‘哦’了声,张筝儿抿唇,好一会才点点头,算是附和同意了。
然而事情并没完,还没回到教室,马上有人跑来告诉她俞珵和四班的男生打架!
“在我们层的水房,几个男生玩游戏,不知道是输了还是怎么的起争执,起初还有人劝,突然有谁喊俞珵是强|奸|犯,就这么吵起来了。”
陈家全也是四班的,只是与她们不同楼层,离玦生怕事件闹大不好收拾,急忙让张筝儿下楼喊陈家全,自己撒腿往水房跑。
水房外围了一圈学生,不少人拿着手机拍照录视频,离玦吃力挤进人群,看见俞珵抬脚正朝一个倒地的男生踢去。
从未见过他这般狠戾的表情,离玦惊骇,尤其注意到被踢的男生是谁,吓得大喊住手,可俞珵充耳不闻,眼圈红如魔。
边上好几个男生都按不住他,离玦心一横,抢过身旁同学的水杯飞快拧盖直往他脸上泼。
突如其来的一拨水,不少人的校服被泼湿,纷纷恶骂,俞珵的校服几乎湿透,水珠顺着睫毛滴下,眼神恢复清明,怒意却有增无减,十足飓风下酝酿的风眼。
“东子!”离玦先蹲身查看男生的伤势,忿忿瞪向俞珵,眼见这人再度发怒,上前对准他曾受伤的肩膀用力一推,“你发什么疯,打架要喊家长,你想让小梅姐来学校吗?”
剧痛与警醒如同猛药,俞珵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她。
有人劝架,趴在地上的东子得了喘息机会站起身,他挨了一脚,气愤难忍不肯罢休,不断叫骂污言秽语,离玦劝不住,眼见局面越发难收拾,沉下声尝试谈判。
“东子,之前陈林叔到网吧抓人,是我提前收到通知喊你们走,这个人情,今天能不能抵上?”
暴怒中的东子一愣,表情从震惊到讥讽,“离玦,就为了个强|奸|犯!?”
“散播不实谣言犯法,你们互殴滋事,真上局子你比他更讨不了好,他顶多被教育赔医药费,而陈林叔是真的会揍你。”
“你真的要帮他?”东子难以置信满脸不服,却不得不让步,只因陈家全气势汹汹来了,近一米九的高壮大个就这么杵在面前,半玩笑半警告地搂上自己的肩,笑嘻嘻说请客。
都是在垌街一起长大的玩伴,当事人碍于情面,顺着台阶半推半就熄火离开了。闹剧结束,围观学生陆续散开,张筝儿不敢走,后怕地站在离玦身旁,担心俞珵不消停再度惹出事端连累好友。
“别指望他给你道歉。”离玦从口袋拿出纸巾递给他,“很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也不知俞珵是否听见,他头发和校服湿透了,脸上挨了一拳,嘴角红瘀,表情犹似石化般呆滞,盯着离玦递来的纸巾也不接,突然转身大步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动作极快,身影闪过的一瞬张筝儿傻了眼,“他去哪?”
离玦同样疑惑,隔着长廊看见他冲进高一九班。
一下子明白过来,俞珵要找陈筱红,他以为谣言是陈筱红传开的。
“又惹事!”离玦急得跺脚,匆匆往九班去。
九班气氛焦灼,俞珵站在陈筱红座位前,“是你把我的事传出去的?”
嗓调极沉,高大的身躯就这么立于眼前,宛如压魂夺魄的黑魑魅,见他双拳紧握明显在压抑怒气,陈筱红的声音较往时弱了几分,“俞珵你说什么,我传你什么了?”
“装无辜?除了你还能是谁……”
“不许在别人班里闹!”未等俞珵把话说完,离玦赶到了,她气喘吁吁,用力拽扯俞珵的校服把人推出去,又回头对陈筱红道,“你过来。”
她语气严肃不容拒绝,陈筱红真就乖乖跟上,三人往楼道前的大平台走去。
“有话在这里说清楚。”离玦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十分钟,速战速决。”
说罢转身离开,打算给两人腾出空间。
不料被俞珵抓住手腕。
不痛,但攥得极牢,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紧紧握住不让她离开。离玦抬头看他,他的视线落在陈筱红身上,“郦中的事,是不是你传的?”
“我没有!”陈筱红为自己喊冤,“他们传你的事我也是刚知道,我在九班的班群解释过,不信我可以给你看聊天记录。”
手机递上来,俞珵却没接。
对方磊落,自然没有继续刁难的理由,紧绷的肩膀倏然塌下,方才冲动,想揪出源头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可讨了又能怎么样,发生过的事不会消亡。
他声如蚊呐,“抱歉,你走吧。”
随着陈筱红离开,离玦手腕上的力度也松开了。
再看俞珵,神情依旧如此,双眸如死水般空洞无波澜。
无法身同感受,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不时有同级生经过,探究的目光多了,离玦有些不自在,“你只剩不到十分钟。”
‘善意’的提醒惹得俞珵反常一笑,不知是无奈还是讽刺,他看向她,“八分零四十。”
“?”
“零三十。”
不懂他的意思,离玦眼睛透着迷茫,听到他继续数‘零十、零五’,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数分秒,“无聊。”
俞珵又沉默了。
夜幕降临,楼道灯亮了,小飞虫萦绕着灯管,离玦小腿传来痒感,大概是被蚊子咬了,隔着校服裤挠了几下,“这里蚊子多,我先回教室了。”
“离玦。”他认真喊她的名。
离玦回头,冷白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重叠出更深的颜色。
高瘦的少年逆着光,肩膀似比往日单薄,他嗓调极慢,宛如拉扯的磨砂纸,“刚才这么帮我,不怕被人传流言?”
错愕他竟先顾虑这些,离玦思考过后实话实说,“以当时的情形,没想到这一层。”
“如果想到了,还会出面吗?”
离玦没作声,垂在校服裤边的手摸到一处脱线缺口。
良久的沉默换来他的苦笑,这时,晚自习预备铃响了。
头顶上方恰好是公共音箱,铃声清脆响亮,俞珵在余音中问得淡漠,“那个人情,贵不贵?”
四目对视,离玦想起他曾说过‘人情债也是钱,比现金贵’。
或许是自己多虑,比起感激,隐约觉得他在刻意与自己划清界线。
彼此之间的边界无形,眼前的俞珵如被遗弃的兵败之将,孤独地站在楚河汉界另一边,颓废而清醒。
‘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他的什么人’。
这句话是她对张筝儿和陈家全说的,现在,他也默默地用言行这般告诉她。
‘说到底,我也不是你们的什么人’。
“贵。”
确实如此,谁也不是任何人的谁,她道,“你打算怎么还,毕竟我不是什么好人圣母,没有免费赠予只有明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