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7

    吃完午餐后是自由时间,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玩乐。

    明昕单手托腮,与文森特并肩在台阶上坐着,晒着太阳吹着风,舒服极了,作为旅行的最后一日再完美不过。

    方才的红皮肤小孩被其他孩子簇拥着从远处跑来,先整理衣服,再走上台阶。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藏在身后的手掏出来——是朵雪白的玛格丽特。

    “美丽的花朵送给美丽的女士,”小孩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对明昕说,“我代表我的朋友,谢谢您慷慨的食物。”

    明昕微笑,从他手中接过花,说“因为你们是好孩子,好孩子值得这个”,又示意文森特翻译。

    文森特慢了半拍才露出惯有的笑容,把意思传递过去。

    小孩羞涩地吐了下舌头,快乐地回到孩子堆里,咯咯笑声传向天际。

    明昕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文森特,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你们刚才聊了许多,有什么我能听的么?”明昕问。

    文森特点头。

    “安东尼奥——就是送你花的那个男孩——不是孤儿,虽然他的母亲死于难产,但他的父亲还活着,本来不该被列入被救济的范畴,”他反手攥住明昕的手指,摩挲订婚戒指,“不过这里的修女人很好,在得知他的父亲大量酗酒并罹患严重肝病后,就把他的名字也列入了救济名单,这让他每天至少能吃一顿饱饭。”

    明昕说:“我看到他对你说了句悄悄话。”

    文森特说:“他说他偷偷在送给修女的生日礼物里写了‘送给妈妈’。”

    明昕笑:“你听到了他的秘密。”

    文森特竖起食指比嘘,眨了下眼睛。

    明昕又说:“你好像很容易得到别人的秘密,包括我的。”

    文森特的脸色变了:“我——”

    “没关系,”明昕摇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介意。”

    文森特的唇抿紧了,肩膀绷着,仔细在明昕的眼中逡巡,试图在寻找什么。

    明昕并不后悔将祁枝的事情讲给文森特听,便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她知道文森特足够敏锐,可以自己找到想要的答案。

    半晌,文森特的肩膀缓缓放松。

    “……比起秘密,我其实更喜欢……故事,别人的故事,真实的故事,”文森特艰难开口,甚至连眼眶也有些微微发红,“每个人在他的人生故事里,都是他自己的主角,我喜欢……人,喜欢与故事里的主角同处一室。”

    明昕想了想,说:“你也有你的故事。”

    文森特摇头:“我只是席慕蓉笔下的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我没有……故事,我是空的,我也很怕被——被发现是空的,那样你就不喜欢我了。”

    越说越小声,攥着她的右手也收紧了。

    手指被戒指硌得生疼,明昕只是瞥了眼,没有挣脱。

    相识第八日,订婚的最后一日,她好像终于得以掀开演员文森特厚厚的伪装,得到一点为数不多的底色。

    不是单方面的一见钟情,在这场饰演未婚妻的戏码的最后一幕,文森特也终于爱上了她。

    这很好,这再好不过,这才是童话故事该有的结局——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至于后面有没有鸡毛蒜皮的摩擦,那都不重要了,也没有人关心。

    所以在这里画上句号是最好的,这童话故事般的七日将永恒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陪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先生。”神职人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又说了句什么。

    文森特马上抬头,对明昕说了句“等我一下”,放过了她可怜的手指,跟神职人员去僻静的角落。

    不一会儿,文森特回来,伸手,明昕便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怎么了?”明昕问。

    “……你有驾照么?”文森特面色为难,“我突然有点事情要做,你先开我的车回斯德洛格。”

    明昕摇头:“我记得来时的路,不算远,我可以随便逛逛,自己走回去。”

    文森特斟酌片刻,又道:“或者你稍等一下,我找个人来接你。”

    明昕笑:“谢谢我的未婚夫,非常贴心,不过我走回去就行,well,我相信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文森特就不说话了,无措地看着她,像被雨淋湿的猫咪。

    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又温驯下来,说好的,又让她晚上一定要记得及时回斯德洛格,可能有惊喜。

    *

    “你知道的,文森特喜欢在创作中添加奇思妙想,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调出第二杯味道相同的鸡尾酒。”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瑞奇漫不经心地擦着酒杯,对吧台对面的明昕露出个迷人的微笑。

    虽然斯德洛格镇最近的治安官不少,但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明昕没有乱跑,而是一回镇上就钻进瑞奇的酒吧打发时间。

    “我的确可以为你调一杯亮红色有樱桃的酒——红粉佳人,我猜,”瑞奇放下杯子,手肘拄着桌上叠起来的厚厚海报,“但我不能保证和文森特那杯味道完全一致。不过话说回来,空腹喝酒可不好,不先吃点东西吗?”

    明昕摇头:“谢谢,已经吃过了。”

    瑞奇惊奇道:“吃了什么?我以为这附近只有我一人能满足你的在饮食上的喜好。”

    明昕礼貌点头:“教堂的救济餐。”

    瑞奇:“???”

    其实是教堂门口的热狗,不过还是不要拿流动餐车的厨子和未来的米其林大厨对比厨艺了。

    于是她学着瑞奇惯有的模样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

    “提前道个别吧,我明天就走了,早上的飞机。”

    瑞奇噢了声,擦杯子的动作一顿,茶色的睫毛遮住了那抹湛蓝。

    “走吧,一个两个都走了,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瑞奇说。

    果然。

    和明昕预料的一样,瑞奇不会挽留。

    “人世间千秋轮转,聚散离合,莫不如是,”明昕先说的中文,又用英语给他翻译,“大概是人们总会相遇又分离的意思。”

    “很漂亮的句子,”瑞奇笑起来,从吧台下掏了支笔,又替她把纸巾铺平,“写下来送给我?最好标上拼音。如果你不介意。”

    直到那天晚些时候,明昕才终于得知一件事。

    ——今晚是文森特的谢幕演,而瑞奇口中的‘一个两个都走了’自然也包括了文森特。

    毕竟这是流浪琴师的宿命,注定在这片土地上逡巡,而不是在什么地方驻足。

    听到这个消息,明昕说不好是什么心情,就好像所有人都对这场演出有所耳闻,唯独她是最后一个。

    “他的海报已经整整张贴了一周,”有年轻的小男生说着蹩脚的英语,把海报指给她看,“不过听说演出内容稍有变化,从免费变成了开放捐款的义演,所有收入都会捐给附近的孤儿院。”

    明昕说谢谢,接过图案抽象的海报。

    这张鬼画符她在斯德洛格的许多地方看过,却从没想过它上面的内容是什么,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灯下黑,没有手机,没有翻译器,隐瞒轻而易举。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美丽的女士不应露出沮丧的表情,下一杯我请你,我叫弗兰克。”小男生说。

    “我已经订婚了。”明昕笑笑,给小男生展示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噢我很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小男生马上举起手,“下一杯还是我请,不打扰了。”

    人越聚越多,明昕拈着马天尼杯在角落坐着,看到酒吧搭好的舞台上,陆陆续续有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小孩子走上来,各自拿着乐器,明昕一眼看到那个送她小花的红皮肤小孩,怀里抱着不成比例的巨大风笛,严肃地站到队伍最后。

    小孩子非专业的演出效果差强人意,好在大人们都很捧场,送出大量掌声与欢呼。

    先是乐器合奏,然后是圣歌合唱,小孩子的演出到此为止,紧接着文森特跳上舞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下了出门时那套柔软明亮的休闲西装,换成了更适合演出的一套,是暗紫色的,笔挺又修身。

    文森特左手拎着小提琴,右手按在胸前优雅行礼,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容,气质出众,深情款款。

    没有主持,没有寒暄,他直接架起提琴,开始演奏一段节奏极为轻快激情的乐曲,伴随着灯光闪烁,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首舞曲感染,忍不住开始跟着节拍把身体摇摆起来。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也是文森特的魅力,如果说今天在教堂下演奏圣歌的是名天使,那么此时引领观众步入地狱的无疑是个恶魔,他像童话故事里的吹笛人,也像现实世界的魔术师,轻而易举地操控着所有人的情绪,自愿成为他的牵线木偶,无法逃离。

    两个小时的表演转瞬即逝,拉完最后一个音节,文森特短暂地放下琴弓,胸口剧烈起伏。

    而观众也终于得以从这场盛大的欢愉中自拔,重新迟迟回到人间。

    文森特优雅行礼,露出个有点骄傲的可爱表情。

    “感谢各位的到来,也感谢各位的募捐。”他简短地说。

    “还有最后一首,它不在曲目单里,也不属于义演的内容,……我要把这首献给我的未婚妻。”

    说完架起琴,似是有些羞赧般,在观众的口哨声中摸了摸鼻子。

    明昕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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