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7

    “别——不要左右张望,我的未婚妻十分害羞,请不要吓到她。”

    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却也从躁动中安静下来,文森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笑着引动右臂。

    那是明昕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不过寥寥数枚音符,便轻而易举地将众人带离这间逼仄的酒馆。

    她听到了一场旷野之中的暴雨,顷刻间将一切洗涤干净,令人战栗的旋律呜咽着撕开天际,世界将倾未倾。

    也是在这个刹那,文森特突然抬眼,毫不费力地锁定藏在人群里的明昕。

    四目相对,文森特微微颔首,嘴角噙起笑。

    不是他惯有的含情脉脉,而是另一种味道,有些苦涩,像加奶不加糖的咖啡,或者不太锋利的钝刀,明昕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台上闪闪发光的小提琴手,她想到数小时后的别离,只觉得心底一片潮湿。

    乐曲的后半似曾相识——那是她刚搬进文森特的住处,陪他创作的那支曲子,原本激昂热烈的旋律忽而变得温柔悲悯,明昕不懂音乐,却在里面清楚地听到了陪伴,听到了新生。

    在宇宙中流浪的星星注定是孤独的,除非它找到自己的太阳。

    自那之后,它将彻底结束漂泊。

    义演结束了,灯光暗下去,欢呼声响起来。

    文森特一跳下台就被人群层层围住,大多是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在斯德洛格住了几个月,又在餐厅拉小提琴,又在酒吧调酒,与每一个他感兴趣的镇民聊过天,几乎已经成为了镇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天是他的谢幕演,这群热情的镇民当然是为他而来,每个人都想与他说话喝酒,横亘在他与明昕之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而他手里没有分海的法杖。

    “噢耶稣在上,我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听你演奏小提琴。”

    胖胖的镇长擦着眼泪,率先将文森特搂进怀里,吸了吸鼻子,“你是个好孩子,斯德洛格永远欢迎你回来。”

    紧接着手里被塞了杯酒,叮一声碰杯,是金发碧眼的酒店前台,眼眶通红,脸上满是细小的雀斑。

    “新婚快乐,我猜,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

    前台仰头干了杯子里的酒,打了个酒嗝,撑住额头,“我失恋了,我需要再来一轮。”

    紧接着是把自己喝得微醺的酒保卢卡,涨红了络腮胡的缝隙,与文森特碰杯,五指捏紧。

    “真不敢相信你小子,嗝,真能搞定那个东方女孩,为此我打赌输给道格二十块。”

    卢卡的手势在文森特脸上挥舞数下,又攥成拳头,锤了下文森特的肩膀,“新婚快乐幸运小子,祝你快乐。”

    所有人都在跟他喝酒,所有人都在祝福他新婚快乐,善良的镇民并未深究他那位‘害羞的未婚妻’是人群中的哪位,只将他一个人簇拥在人群正中,他不想拂了任何人的好意,手里有酒就喝了,浓烈的酒精麻痹了大脑,他在醺然中与友善的镇民共同畅想诸如‘婚礼在哪个国家举办’‘蜜月去哪里游玩’之类的话题,他的嘴巴高谈阔论着,眼睛却望着人群之外的明昕,他把酒液倒到头顶,遮住了眼角渗出的水痕。

    等到彻底摆脱人群,文森特好像是已经醉了,他脚下打幌,没有在酒吧里看到明昕。

    并未送上祝福的瑞奇漫不经心地靠在吧台侧面,见他看过来,对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文森特闭了闭眼睛,在记忆中仔细搜索。

    明昕应该是在最后一轮酒递上来的时候离开了酒吧,走的是贴满他谢幕演海报的酒吧侧门,文森特甩了甩头,分开人群。

    月色下,他的七日未婚妻正仔细地端详着酒吧矮墙的青砖,文森特努力保持清醒,定睛细看。

    青砖的缝隙里有块不太明显的血渍,文森特下意识看了眼左臂。

    “嗯,这是你的血,”明昕声音温和,“那天你就是在这里靠着,让我进酒吧找瑞奇。”

    文森特的呼吸里满是酒意,他踉跄着走过去,想摸下明昕的脸,手抬到一半,又放弃了,转而倚住矮墙,将明昕困进双臂之间。

    “我可以吗?”他轻声问。一点一点凑近。

    他早在几天前就想这么做了,吞掉她的呼吸,品尝那张红润的唇。

    可是他不敢。

    在这短暂的、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文森特从没有过亲吻任何人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好不要吧。”明昕说。哪怕她没有躲。

    文森特顿住了。

    “你给了我一场……非常鲜活的梦,我很感谢你,”明昕嘴角噙着笑,点了点太阳穴,“可如果你真的吻下来,你就永远在我的人生展馆中死去了。”

    “是活在我的回忆里,让我带着这份美好的梦境、带着你的一小片灵魂前往生命的尽头,还是选择摘下最后这层神秘的面纱,选择权在你手里,我不阻拦,但我衷心希望你选A,你觉得呢?”

    文森特的嘴唇颤抖起来,他急促喘|息,嘴里发苦,连呼吸都在哆嗦。

    而明昕则在他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睫毛微垂,予取予求的姿势,不可思议的温顺。

    七天,只有七天。

    按照斯德洛格的信仰,上帝造人用了七天;按照明昕的心思,爱上又放下一个人也只要七天。

    拇指抵住唇珠,鼻息交错,文森特冰冷的唇印在他自己的指甲背上,一如求婚那天。

    一根手指的宽度,他与明昕的距离那么近,又远如天堑鸿沟。十二点要到了,魔法要失效了,他才是那个即将变回原型的仙度瑞拉,连水晶鞋也无法为他的未婚妻留下。

    *

    酒店里,明昕拉着收拾好的行李箱拉到床头柜边,拿起塑料保险箱,又随意瞥了眼垃圾桶里没吃完也不用再吃的安眠药。

    塑料锁头只有拇指第一节那么大,小巧而精致,涂层逼真。

    这一秒,钥匙依旧挂在文森特颈间,那个人靠在酒吧的矮墙上醉倒了,钥匙被他的皮肤捂得温热。

    明昕垂着眼,手上用了点力气,啪地一声,掰断纤细的锁头,掏出手机,插上充电宝。

    悄无声息地拖着行李箱离开房间,花瓶里文森特向她求婚的玫瑰已经完全枯萎了,干瘪的花瓣落了满桌。

    明昕没有回头。

    夜还深着,斯德洛格已然陷入沉眠。

    “嗨。”

    凌晨一点的酒店大厅,身穿酒保服的瑞奇笑着和她打招呼:“我想你也许会需要一名专车司机。”

    “谢谢,不过不用了,”明昕客气道,“刚刚前台小姐已经帮我预约了去机场的摆渡车。”

    瑞奇耸肩:“我来解决这个。”

    他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前台:“等这位女士的摆渡车过来,这些钱交给司机结算订单,这个是你的小费,麻烦了。”

    又过来帮明昕提行李箱,食指勾着三叉戟钥匙。

    “请吧。”瑞奇向外面偏了偏头。

    玛莎拉蒂平稳地驶在路上,瑞奇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肘拄着窗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烟盒。

    “看来你们已经离婚了,”瑞奇瞥她一眼,“为此我感到十分抱歉。”

    明昕完全不想跟他聊这个,岔开话题:“你居然还有四个轮子的车,刚刚我以为你会让我坐上哈雷后座。”

    瑞奇眼里含笑,瞥她一眼,不说话了。

    从斯德洛格到国际机场要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离开第二个收费站,瑞奇把车停到了某个空旷的路边。

    “给我点时间,”瑞奇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拉开车门,“不会超过十分钟。”

    正说着话,有突突突的巨大声响从远方传来,那是一辆蜘蛛般的黑色直升机,由远及近。

    玛莎拉蒂开着远光灯,将空旷的草坪照亮大半,明昕眯起眼,看到有西装革履、戴着降噪耳机的男人从直升机上下来,恭敬地将一包保温袋双手交给瑞奇。

    瑞奇点了下头,随手接过,又反手递给明昕抱着,重新坐进驾驶室。

    无数影视作品里杀人分尸PY交易的经典桥段在脑海中飞速闪回,明昕抱着保温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什么?”她大声问。试图盖过直升机引擎的噪音。

    玛莎拉蒂在黑衣人的注目礼下开出几百米,瑞奇摸了半天,把剪刀递给明昕。

    “拆开你就知道了。”瑞奇说。

    浓郁的炸鸡香气顺着剪开的缝隙弥漫满车,明昕鼻子动了动,“啊?”了声,难以置信地扒开保温层,拎出印着KFC字样的纸袋。

    瑞奇眼含笑意:“你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桶里的原味鸡还是热的,路灯暖黄色的光不断照进车里又远去,明昕扭头看向瑞奇。

    “吃吧,我记得糖醋酱的味道不错,你找找看,”瑞奇说,“其实开车送过来更快,但我觉得这样更戏剧化,更能让你印象深刻,你觉得呢?”

    这人是真的有毛病,大半夜折腾人开直升机送KFC。

    然而如此大动干戈的原因,追根究底不过是她的玩笑而已,明昕很承他的情。

    “谢谢,说真的。”明昕笑着说。

    瑞奇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

    “毕竟我见不得美丽的女士在我面前难过。不过我也说真的,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明昕还是笑:“我怎么能剥夺你与你的缪斯相见的权利呢。”

    “不,”瑞奇认真地直起身,“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是文森特,为什么不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么?那天先与你搭讪的人明明是我。”

    为什么。

    其实原因很多。

    比如文化差异,比如肤色差异,可这都是借口,明昕心知肚明。

    她与瑞奇生来就是天平的两极,她是博爱,而瑞奇是自我。就像水火不能彼此相容,他们可以因修养成为朋友,但永远不可能成为爱人。

    毕竟文森特眼里的她只是她自己,可瑞奇眼里的她却与她无关,而是没能得手的猎物,又由此衍生出的不甘心。

    交浅没必要言深,明昕做了个‘谁知道呢’的手势,岔开话题。

    “你再笑一下?”明昕撕开糖醋酱,又拿起原味鸡,“我突然发现,你笑的时候这里居然有酒窝。”

    瑞奇没有追根究底。

    只是很配合地捂住胸口:“Ouch,原来你从没正眼看过我,KFC还我。”

    明昕笑着抱紧保温袋。

    黎明前的黑暗就快过去了,旷野一望无际,远方的城市犹如沉睡的巨兽。

    在日出到来的前一秒,迎着风,瑞奇用他那莎士比亚戏剧般的腔调说了句话,这次明昕听懂了。

    是——文森特将在十年后明白,他错过你,究竟意味着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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