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几颗,更阑寂静,薛尺素随意拨动着池子里的水,打碎了一片星空。
“陛下,夜深了,改回乾清殿就寝了。”
“嗯。”
薛尺素站起身来,四周侍女低着头分成两路提着宫灯,裙裾拂过柔嫩的花瓣,带起一阵清凉。
薛尺素不太敢睡觉,活了这么多年,他擅长自欺欺人,只要现在少睡片刻,就能多活片刻。
明日他就又要去见桓景瑜了……
“小祥子”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始终落后几步的小祥子上前来答应了一声。
“你把半月前朕喝醉的事情详细讲讲?”
提起这事,小祥子倒吸一口冷气,可见他当时受了多大的惊吓,但还是磕磕巴巴开口讲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陛下陛下,当时喝醉了酒,回乾清宫休息的路上,老远撞上了丞相,奴才想着丞相不喜陛下饮酒过甚!便拉着陛下走另一条路。”
“嗯,然后朕怎么又和丞相撞上了?还…”
这话薛尺素开不了口的,主要是他确实挺喜欢桓景瑜的长相的……但那也只是欣赏……
小祥子一边走着,又开了口,在周围寂静的环境下尖细的声音愈发明显。
“谁知,陛下见了丞相就跑了过去!奴才拦都拦不住!”
“上去之后,陛下抱着丞相的袖子说什么,奴才奴才也不敢上前。”
桓景瑜看着薛尺素醉了那一副要杀人的脸色,指不定谁上前来就把谁给就地正法了。
“后来陛下就就”
薛尺素一脸生无可恋,扶扶手。
“算了这段你别讲了,朕知道了。”
这就是这段时间宫里流传的内容了,薛尺素觉得自己真是色胆包天,他桓景瑜没给他劈两半都算是他涵养好。
但薛尺素总觉得自己说的最可能是让桓景瑜留他一命……但他喝醉了,啥都不记得,宫里都这么传的。
那日他在宫中大喊“丞相之貌,容冠京城,朕心悦之。”
最后,还亲了人一口…
薛尺素看看美人跳舞什么的,为了当好一个昏君,对于夸赞之词向来是毫不吝啬,没想到习惯了,喝醉了还能对着丞相来一段。
薛尺素绕了好几段小径,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那我是怎么最后还?桓丞相当没有制止我吗?”
“这……”
小祥子也不好说了,当时隔得远,他一时眼花,总感觉瞧错了,当时丞相好像没有生气。
“算了,他是君子,是我唐突了。”
薛尺素到了乾清殿,不得不说他的父皇很会享受,偏殿引了一处活水温泉,薛尺素如今一身疲惫,挺想洗一洗的。
他不喜欢有人伺候,所以侍女太监都候在外面。
薛尺素褪去衣物,散下了发丝,走下了温泉,温热温热的,雾气氲氤,薛尺素喟叹了一声,蒸的羊脂玉似身体红扑扑的。
看着手上的茧都被如今锦衣富贵的的生活磨地快没了痕迹,薛尺素感叹了声,就是不知道如今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如果这三党一定要争个输赢的话,薛尺素自己这个皇位肯定是保不住的,但更想要桓景瑜继位。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了三年的旁观者,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薛尺素看得不说有多清楚,但还是明白了一点。
这三党里面,桓景瑜最看重百姓,而且估计也只有桓景瑜能留他一命。
桓景瑜,薛尺素想到了又莫名的一阵尴尬,拿起皂角抹在自己的发丝上,今天是淡淡的茉莉香,薛尺素很喜欢。
有的时候累了一天,回来自己静一静,泡泡澡,还挺舒服的,热气蒸的他思绪都淡了许多,只是还没有放空多久,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王爷,陛下在沐浴,你不能进去!”
是小祥子的声音,这句话拦是拦不住的人,但可以给薛尺素提个醒。
岭南王,段烈迟。
薛尺素暗道麻烦,连忙起身,就套上一件衣服,头发也来不及擦,就走了出去。
毕竟,段烈迟是真的会直接不顾君臣礼仪直接进来的。
段烈迟祖上有胡人血脉,导致他的较常人来说更加五官立体深邃,穿一身绛紫长袍,头发被红石冠束起,反而编了一小溜鞭子缀玄色珠子,看着粗犷而又危险。
薛尺素披着外衣就走了出来,早春薄寒,冻的他眼尾发红,发梢还不停的滴着水,顺着细嫩的皮肉流到看不到的地方。
实在是有些冷,他眉头微蹙,更讨厌段烈迟了。
段烈迟喉结滚动,怒气消了三分,心里没想到那狐媚子的儿子竟然也学了一身勾人本事。
臣子不能直视龙颜,但段烈迟丝毫没有顾忌,一双眼睛像狼一样就盯着薛尺素,看得薛尺素头皮发麻,浑身不适。
“岭南王深夜进宫,所谓何事?”
“臣今日在宫中丢失了一位乐师,特来向陛下讨要。”
这一句话太过放肆,根本没有把薛尺素放在眼里。
薛尺素无害的笑了笑,披上小祥子递来的到狐裘隔绝那道刺骨的视线。
小祥子立马开口到道“王爷不知,那伶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丞相已经处置了。”
还没等段烈迟开口,小祥子语气幽怨但又笑着继续说“王爷喜欢认识什么人咋家管不了,但识人不清伤到陛下就万死莫辞了。”
意思是我还没定的人伤了陛下的罪,你就不要来碍眼了。
段烈迟握着拳头,同样也是一笑,只不过显的颇为咬牙切齿。
“是吗?竟是本王不察了。”
薛尺素看着段烈迟,心里默默给小祥子点了个赞,也明白了那位伶官是段烈迟派来试探薛尺素的,估计是半月前他非礼桓景瑜引起了段烈迟怀疑。
但这有什么好试探的……他薛尺素就算喜欢天王老子都影响不到段烈迟的啊!
段烈迟不可能不知道人被桓景瑜带走的事情,估计是在桓景瑜那吃瘪了,就只能拿自己这个傀儡撒气。
段烈迟拿他薛尺素撒气,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更何况这还关联到桓景瑜,那个段烈迟自小一直想要比过但都没有比过的人。
薛尺素眉眼愈发不耐烦,就是嫌麻烦才把这事抛给桓景瑜,没想到还是引来个麻烦。
今天太累了,不想当段烈迟的受气包,也不想和段烈迟对峙了,薛尺素没好心的想到:他段烈迟实在不服那就给自己一刀吧!明天让桓景瑜治他个弑君之罪。
都死,都死了好。
于是他没所谓的说“王爷若是实在舍不得那位就去找丞相讨要吧,朕这是没这个人的!”转身就要走。
笑话,不跑快点这哥又要发疯!
“小祥子,送王爷出宫!”
“嗻,王爷请吧。”
段烈迟他早听闻了宫中前些日子的传言,虽不知真假,但一想起眼前的小皇帝喜欢桓景瑜那个伪君子,那个自己永远比不过的人,哪怕他厌恶极了薛尺素,但他的心里面就是不服。
看着薛尺素不耐烦的背影,段烈迟追上去,握着薛尺素的手腕,对着人大吼。
“为什么一定是桓景瑜那个伪君子?”
薛尺素手腕被握的生疼,心里想着到底还是不够快,声音太大,怒气太重,听到这哥发疯,薛尺素内心更无语!上午差点被强了,晚上又当受气包。薛尺素他更想发疯!
什么一定是桓景瑜?是尚书房夫子口中的得意门生?还是前几年科考的状元?亦或是现在越来越多人支持桓景瑜?薛尺素知道段烈迟对桓景瑜有太多不服。
很可怜是吗?伪君子是吗?但谁家好人天天发疯?伪君子也比你这个超雄好!
超雄,薛尺素不合时宜的想到,这是来自遥远的上辈子的记忆了,远的他都快忘了超雄什么意思了,好像是狂暴易怒?多条常染色体还是性染色体来着?
算了,薛尺素忘的差不多了,他生怕段烈迟再给他一拳头,他忍着痛道
“岭南王深夜无诏进宫,大放厥词,是打算明天被参上几本子吗?”
小祥子这是就展现了他身为薛尺素钦定的大内总管的实力来了,尖着声音叫到
“来人啊!护驾!”
段烈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松开了手,但眼眶猩红,像看肉一样盯着薛尺素,语气不善道“你这般无用,他看不上你的,本王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允许落入其他人的手里。”
说罢,竟然自己走了。
薛尺素被这古早霸总语录气的想笑,只当段烈迟在发癫,一边龇牙一边揉着手腕,段烈迟常年征战沙场,手劲很大,已然是一圈又一圈的青紫。
果真是超雄!
“陛下,可否唤太医来瞧瞧?”
薛尺素不想闹大,于是摇头。
“不必了,小祥子,你再取一套衣物来,朕要沐浴。”
“是。陛下。”
等做完这些,已经是子时,今晚上薛尺素受了惊,香炉里燃的事安神香,飘起缭缭白烟,薛尺素盯着明黄的帷帐,慢慢的,沉沉的睡去了。
月色朦胧,山风唱晚,一只玉白的手轻轻的掀开帷幕,小皇帝的睡颜一览无遗,乖巧而又柔顺,只是眉头轻皱,显然有些不安稳。
桓景瑜轻轻的托起薛尺素的手,青紫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愈发明显,他眼底的怒意不可遏制。
“丞相”
小祥子唤了一声,又不敢说话了。
桓景瑜冷漠的瞟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安静。
薛尺素的梦先前并不安慰,他梦到了在尚书房的日子,段烈迟撕坏他的课业,踢翻他的午膳,还把自己扔进御花园的池子里,他一直跑一直跑,撞到了一个充满檀香而又安慰的怀抱。
他说“不怕了,阿信。”
无诏进宫于礼不合,但今晚之事是他没有事先预料到段烈迟会拿薛尺素发气。又放心不下,只想来看人一眼。
桓景瑜给人上完药就准备走了,临走之时却被薛尺素无意识的扯住了衣袖。
“别走!”
薛尺素无意识梦语着。
“丞相,你看这…”
桓景瑜示意人小祥子不要开口,坐在薛尺素床前,轻轻拍了拍薛尺素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